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
好梦正初长
——关于作家张怡及她的《红楼痴梦》
  读《庄子》印象最为深刻的依然是《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这段故事被后人应用为“庄周梦蝶”,道家和其他哲学家对这段文字的解释颇为丰富,对于我来说,这段故事恰恰道出了文学与现实的关系。
  一直以来,我们有一种共识叫“文学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这句话的前半句比较容易理解,但是后半句就相对隐晦。如何高于生活?高多少?至今没有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是,如果我们用标准化的尺度去衡量文学与现实的距离,又陷入了一种悖论。于是,又有一种流行的说法是,文学艺术作品必须接地气,必须贴着地皮走。如果按照这样的理论推理当今的文艺作品,那么其结果就是照猫画虎的画师成了书画家,照相馆的摄影师成了摄影家,账房先生成了书法家,村里的书记员成了文学家,学着猫叫狗吠的后村光棍老王成了歌唱家。这样,我们也不难理解当下文艺界存在的诸多问题——当下的文艺作品不是不接地气,而是过分钻入生活的泥土不可自拔,完全失去文艺本身所包涵的魅力。
  五年前,我曾经参观过省内一位画家的画室,这位享誉省内画坛的画家,满屋子都是自己心血凝聚的陕北风俗画,每一副都是一个陕北风情缩影,赶集、压饸饹、婚俗等等非常写实。当然,我并不反对反感现实主义和写实主义的画风,但是,那种过分强调写实的题材,并非油画所独有,恰恰他手头的一幅画,引起了我的兴趣,画中的男女羞涩地躺在高粱地里,每一株高粱都眨着眼睛……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画作比起那些风情画,才真正达到了起码的艺术水准,我们能很清晰地看到一位画家从写实到艺术创作的化蝶过程。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记住某一个写实的瞬间,我们何必用艺术去衡量它呢?艺术的记录是带有情感的创作,起码是形式上的一种异化。过分写实,只能让艺术作品的层次一再降低到恶俗的境地。
  我们又从另一种理论模式去衡量文艺作品,那就是真善美的永恒尺度。对于文艺作品的另一个衡量标准就是真善美的集中统一体现。强调集中统一是因为,创作者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这个标准,或者以为彻底真实反映的东西就是文艺作品,或者片面以为塑造单纯善良的人物就是文艺作品,更有甚者觉得表面固有的美本身就是文艺作品……这些最为常识的问题,对于任何一个时代和国家,都不是大问题,但是,却在当下的文艺创作中,屡屡犯忌。于是,这些问题回归到庄周梦蝶,又回归到《红楼梦》,再回归到作家张怡的作品。
  我认识张怡十余年,感佩于她的生活似乎永远在这样的梦境与现实中,似乎她本身就是《红楼梦》中人。所以,她始终给我的印象就是很红楼梦的女子。
  最初看到张怡的作品是她的《苍凉的影像》,书中收录的是她几十年来艰辛文学路上点点滴滴的汗水和无尽的孤独,有小说,也有散文,透过铅字的灵动,我能深深感到作家真本性情的自然流露,以及对于人情冷暖的感悟,人性追求的不懈努力。其中小说《乡河》《女儿梦》尤佳,散文《穿过时光隧道里的电影院》《天凉好个秋》印象最为深刻。在我看来,张怡对于文学的执着追求是令人感动的,更是让我自己唏嘘不已,唏嘘的原因是她的勤奋和敢于挑战自己,打破地方作家思维的局限,勇于触摸和探索、攀登传统文化的高峰。这就是她这本集子所要涉及的所有内容——《红楼梦》。
  《苍凉的影像》出版后,张怡用十年时间研读和研究《红楼梦》,这是常人不敢涉入的领域。众所周知《红楼梦》所涉及的政治、经济、历史、文化、哲学、宗教、医疗、教育、建筑等等内容非平常人所能驾驭,即使通读,也需要十二分功力,但是,张怡敢为人先,刻苦钻研,每日粗茶淡饭,近四千个日日夜夜,勤苦地坚守在文联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一心钻进枯燥的书海中,扬帆荡漾,广纳前人著作,吸取各种版本精华,最终成此一举,让我们刮目相看。
  在《红楼梦》的开篇里,青埂峰下的顽石,经受绛珠仙草的甘露灌溉,最终成人,而这“绛珠”实为佛教中的“将住”,所谓佛教“三劫”中,“住”为中劫中的“成住坏空”的“住”,也即真正人类生存的阶段。这段转化的过程,也正与“庄周梦蝶”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谓的“将住”与“化蝶”既是人生的过程,也是从现实到文学的过程。
  把现实的人生升华为文学的人生,既是一种宗教,也是人生境界提升的过程。
  在弗洛伊德看来,文学就是作家的白日梦。这个梦既是蝴蝶,也是贾宝玉。作家的作品或者是白日梦,或者是蝴蝶,或者贾宝玉,而非“泥土”本身,泥土不是文学作品,泥土上开出的花才是文学作品。
  我认为,十年前《苍凉的影像》是张怡,十年后的《红楼痴梦》是作家张怡。她经历了一个化蝶的过程。
  一只蝴蝶的蛹化过程需要经历痛苦的挣扎和自我艰难的修行,最终能够飞舞在春天里的不到50%。优秀的文艺作品同样要经历这样的过程,而文艺家的淘汰率更加残酷,从一位作家到优秀的文学家,蛹化的几率不到万分之一,这样的数据依然是乐观的预计。我不是危言耸听,多数的作家或艺术家即使能够蛹化,最终却成了丑陋的飞蛾,或者聒噪的蝇蚊。当我们在蝶蛹之中嘤嘤而不自知时,我们已经被淘汰,大多数写作者一生都找不到这个蛹化的时机。
  “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防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分碎影,好梦正初长。”这是《红楼梦》中贾宝玉题“潇湘馆”的诗句,这个愚钝的家伙唯有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能够发挥出超常的聪慧。“好梦正初长”献给作家张怡,愿她的“痴梦”能够做得更长更远更美好!
  (牧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