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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树
  刘江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关于树的记忆,或是外婆的梨树,或是祖母的枣树,一棵树连接着一位亲人、一份亲情。多少年过去,尽管人故去,院荒芜,但只要那树还在就觉着人应有知,情还未断,无论隔了多少岁月,只要你往那树边一站,就会有一声呼唤在心底涌起:你来了!但是今天我要说的这两棵树不仅无关亲情,而且从未谋面,就像人与人的缘分一样,茫茫尘世间,只一眼,便深深结缘。你懂它,它也懂你,这树在你眼里,不再是一棵树木,而是崇高的生命。
  那是黄帝陵寝庇佑的一个古老的村庄,那一天我去看望一位朋友的母亲,一进村却被一棵大树挡住了脚步。那棵树足有七八米高,主干笔直,顶部的枯枝酷似一尊古典仕女的头像,而在那头像的背后长出的簇簇新枝,正像圣母身后的莲花瓣,生机四射。越近前,树越高,抬头仰望,那树简直就是一尊怀抱净水瓶,手持杨柳枝,佛指轻弹甘露的观音菩萨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转到树前看到的景象,让人感到的是一种彻心的痛,那树的胸前像是被一把利剑生生劈开,有一道巨大的伤疤纵贯全身,而在那深深的伤疤上还不知被谁放火烧过,使这棵远远望去笔直高大的树几乎成了一个半圆的空壳,满目焦痕,惨不忍睹。只是在这树的背后有一绺尺许宽的树皮下接大地上连新枝,有它源源不断地向上输送养料,才使那些新枝保持着生机,看上去依然朝气蓬勃、无忧无虑。就像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把所有的艰难困苦和伤痛都揽入自己的怀中,肩负儿女,面朝太阳,迎风前行。噢,亲爱的读者,请原谅我现在才记起告诉你们这是一棵什么树,它是一棵杨树,一棵陕北大地上常见的大叶杨。想着每当朝阳升起,那巴掌大的树叶一片金光,晨风里它们相击而歌,或许还有三五成群的野鸽子绕树而翔。日出而作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你心中有多大的块垒和不忍,望一眼这树你还有什么委屈可言、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和奋斗呢?
  也许这就是这棵伤痕累累的老树至今没有倒下的理由,它牢记着自己的持守、牢记着肩负的使命和传承。它,在隐忍中坚守,在坚守中追求。它,在旷日持久的时间里向天而歌!它的凄美,让人感动,更让人心痛。
  也许,这就是叶嘉莹先生标举的“弱德之美”,是在重大的不幸遭遇之下,负担承受并且要完成自己的一种力量,是在任何艰难困苦中都尽到自己的责任。
  另一棵树是在我家乡的一座大山上,那山的极顶几乎就是一块七八米见方的大石头,在那石头四周的缝隙里原是生长着白皮松的;大概是由于雨水日稀的缘故,不少树都渐渐地干枯了。兀立在石缝中的枯枝经过日晒雨淋一片黝黑,手一拍当当作响,铜浇铁铸一般。站在那绝顶的悬崖边,我拍了拍一株枯松,扶着它探头向山谷里望去。没想到这一望却吓得我急忙退回身来,我分明看见那枯树上缠绕着一条蟒蛇,头正在半空中摇摆!当我定下心来,好奇心驱使着再次探身看个究竟时,却发现那是一绺未枯的树皮,由于那树原是扭曲着生长的,那幸存的一缕生机也保留着原来的纹路,白皮松特有的斑点使它乍一看几乎与蟒蛇无异。更奇的是在那一绺树皮的下方竟然滋生出了一个新枝,斜斜地向外伸去,随风摇曳。它一下子就使我想起了米开朗基罗的杰作《创造亚当》——亚当那接受神启的手臂!它是那样的慵倦,又是那样的渴望;它是那样的悲哀,又是那样的坚毅。而那新枝的顶端竟然还高擎着一枚松塔!哦,那是神授的灵魂、是生命的绿焰吗?
  有风谷底生,由低到高,由弱到强,这天籁之音刹时间汇成一首铺天盖地的圣歌,托着那新枝上升!上升!
  老话说,每一只羊都有它自己的一坨草地。上帝给了它们生命,就一定会有属于它们的伊甸园。我想,每一位善良的读者,也都会为这两棵坚毅的树木祈福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