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
瞎子叔
贺彦龙
  开春时节一到,村上一年一度的庙会就开始上演,秦腔是亘古不变的压轴戏,其次就要数说书了。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带着自家板凳坐在舞台下面翘首以盼。演出开始后,台下阵阵笑声,便是庄户人对自己以往生活的犒劳,对今后生活的祝愿。
  当瞎子叔走上舞台时,人们便欢呼着示意其赶快开始。瞎子叔是我们村上的说书匠,我从没见他掉过一滴泪。也许是生来坚强,又或者是在生活的漩涡里挣扎得麻木了。他总是用自己的说书来感染鼓舞身边的人,让人几乎忘了他是一个被生活折磨得几近崩溃的人。瞎子叔一旦说开,台下便不再发出半点杂音,全村老少、四邻八乡听得忘乎所以。
  不记得是在哪一年庙会上,当瞎子叔怡然自得地弹唱着他的三弦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下去,这有什么意思!”瞎子叔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后来,瞎子叔时常陷入沉默,在接下来的每次庙会上,他顶住一切嘲讽继续弹唱。
  瞎子叔原名叫什么,连村里的老人也没几个知道。他从小双目失明,村里很早都叫他“瞎子”,他似乎也毫不介意人们这样叫他,抑或是被叫习惯了。
  一次,大家聚在一起,聊得正开心,突然有人问道:“瞎老汉,你到底是哪里人呀?”瞎子叔狠狠地吸了口手中的烟,然后将烟雾吐了出来,烟雾一圈圈地飘向远方,就像瞎子叔的思绪飞向了远方一样,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手中的烟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他才好像才艰难地从回忆里挣脱了出来,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三弦要走。可那个村民不肯罢休,追问着:“瞎老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瞎子叔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早忘了!”便走了。
  其实人们都知道,不是忘记了,而是不愿再提起。往事对瞎子叔来说,不堪回首,从一出生的那刻起,他的命运似乎就注定多舛坎坷,他因先天性双目失明而被父母抛弃,好在村民们你一口我一碗地施舍,得以长大,凭借着勤劳踏实,也能勉强糊口,还获得了一位姑娘的青睐。姑娘虽然也有缺陷,先天性哑巴,但也温柔体贴,给了瞎子叔一个温暖的家。婚后一年,妻子怀孕了,瞎子叔不知道有多开心,他不顾刚下过雨的泥泞山路,跑到山上的庙里,感谢老天对他的垂怜,祈求神灵保佑她们母子平安。可是,不久后妻子的早产、难产等一系列灾难接踵而至。当妻子渐渐冰凉的身体被白布所覆盖,瞎子叔的魂仿佛也跟着死了,他那撕心裂肺的号啕,让人心碎。人们将他扶起,将他瘫软的身体放到炕上,他便像个死人一样,静静地躺着,眼里不时浸满泪水,没人知道瞎子叔心里到底有多苦。
  三个多月后,瞎子叔第一次走出家门,站在山梁上用嘹亮的信天游向世人宣告他的归来。众人为他走出这一步感到欣慰,商议之下,决定送他去学习说书。于是便有了日后奔走于乡野间说书的瞎子叔。
  这几年,瞎子叔开始收徒弟,可他的这个徒弟似乎对说书兴趣不大,他每天在村子里“游荡”,每一次都是瞎子叔出来几近乞求地将他劝回去,可回去没一会儿,他就又出来了。最终,瞎子叔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放任他四处闲逛。只有他逛累的时候,才听瞎子叔教上两句。而他到底能记住几句,就不得而知了。
  又是一年,虽然开春时节已过,但总算庙会还没有完,瞎子叔又将腿上绑上说板,拿着三弦拄着木棍,准备启程。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他的徒弟似乎不见了,后生看不上说书的营生,走了。我至今都记得,后生走的那天,瞎子叔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坐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拿自己的一块又烂又皱的布,不断地擦拭着那把泛着岁月光芒的三弦。当三轮车发动时,柴油机的轰鸣响彻沟壑,后生最后走到瞎子叔身边说了一句:“师傅,我走了!”瞎子叔抬起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缓缓地放下手,然后转而抚摸着他的三弦,久久“凝视”三轮车驶去的方向。
  每当看见老书匠拿着三弦走出村口,我的心里就不禁掠过一丝酸楚,我不知道,如果说书被葬在那不可知的未来里,是否还会有人将它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