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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晚上我们出来喝酒吧?
  中国文坛外曾经有这样一个人,长得有些丑,被人骂过流氓,时常藏着坏笑。
  高晓松却把他当成“神一样的存在”、称之为“中国白话文第一人且甩开第二名很远”,林少华将他称作“真正敢讲真话的人”,冯唐说他是“一个奇迹”“一个好得不得了的开始”。
  他的情诗被当成灵魂爱情的范本流传,他的妻子称他是“世间一本最美好、最有趣、最好看的书。”
  他的作品让诸多作家惊叹“原来文章还能这么写”,叶兆言称他的文字“纯得不能再纯”,刘瑜说他的书籍“影响了整整一代人”。
  曾经采访过他的李静说:“我敢打一百万的赌,他的作品将是被后世反复阅读的不朽之作。”
  一张爱笑的“丑脸” 
  好久没听过有人说“人不可貌相”,反倒是一言不合就“看脸”。
  关于王小波的长相,在《悼小波》一文中,他的妻子李银河委婉地说“我们两个都不漂亮。”“他的长相……实在是种障碍,差一点就分手了。”
  相比李银河,作家刘心武就直接多了。回忆起小波第一次拜访他,他称一开门就“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高”“不客气地说,觉得丑,而且丑相中还带着一点凶样”。
  但就是这样一张“丑脸”,他一开口,世界就像被人在入口处摁下了开关,彻头彻尾地换了模样。
  第一次与李银河单独见面,聊天时王小波就突然问李银河有没有谈朋友,李银河说没有,王小波直接说:“你看我怎么样?”李银河为他的胆大吃了一惊,从此二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在那个略微亲昵便被冠以流氓大名的年代,突然有张“丑脸”凑上前来,嬉皮又真诚,直截了当表达爱意,不知比现在的“强行撩妹”“全是套路”要有趣多少。
  而刘心武也说,“一开始对话,我就越来越感受到他的丰富多彩。两杯茶过后,竟觉得他越看越顺眼,那也许是因为,他逐步展示出了其优美的灵魂。”
  这个有趣的灵魂,裹挟着不那么漂亮的皮囊,顶着一张爱笑的“丑脸”,写出了一句又一句丰腴灵动的箴言和情话。
  红紫之谜
  王小波的猝死和大红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猝死和大红没有必然关联,并不是所有猝死的作家都能大红,而且王小波是一红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
  中国社科院“索尔仁尼琴”专家张晓强统计过:在1997年死去的作家有7位。但是,除王小波外,谁也没有形成轰动效应。
  王小波为什么会有众多的追随者?
  简单地说:因为他有趣!还有,因为他纯粹,理想主义,却是一贯的低姿态,一贯的边缘身份;
  王小波有个在清华大学学编程的外甥,却是个摇滚发烧友,打算毕业后以摇滚乐为生。他母亲——也就是王小波的姐姐——十分担忧,便找来小波做他的“思想工作”。
  二人交流,外甥说“痛苦是灵感的源泉”,王小波接道:“不错,痛苦是艺术的源泉;但也不必是你的痛苦……唱《黄土高坡》的都打扮得珠光宝气;演秋菊的卸了妆一点都不悲惨,她有的是钱……听说她还想嫁个大款。这种种事实说明了一个真理:别人的痛苦才是你艺术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会成为别人的艺术源泉。”
  从此外甥只服王小波。
  没有大罐“鸡汤”可煨,简单有趣,深入人心。这是属于王小波的黑色幽默。
  更有趣的是,小波的这位外甥听了舅舅的话,毕业做了程序员,后来还加入了一支乐队做音乐。
  外甥名叫姚勇,编写过的程序最著名的是腾讯游戏《QQ炫舞》,他加入的那支乐队,叫做水木年华。
  小波的外甥把他当楷模,除了佩服其有趣理性,还有一点:王小波是一位资深程序员。
  多数人知道王小波是小说家,却很少有人知道王小波可以算得上是上中国早期的程序员。
  小波的计算机水平非常高,曾经自己编了一套DOS下的独立输入法。姚勇去找他,看到他用自己编写的输入法打字,“速度简直像英文盲打”。
  业内曾经有一种说法,认为王小波的编程能力绝对不逊色于同一时期的雷军和马化腾。
  九十年代有很多中关村的老板邀请过王小波加入公司当程序员,王小波也认真地考虑过,只不过后来觉得写东西赚钱更有意思,一一回绝了。
  “写小说为业”的王小波,不是作家协会会员,不是专业作家,他的小说很难出版,根本无法靠写小说的稿费糊口。他辞去“苟且”的大学教职,以自由撰稿为业,“写小说”只是王小波的“诗和远方”。
  1997年5月13日,在北京万寿寺——现代文学馆召开“王小波《时代三部曲》研讨会”的时候,到会人员多数只看过《黄金时代》,对《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是陌生的。
  这是因为,王小波在世时,他的小说只发表了三分之一。当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时代三部曲》囊括了王小波已经完成的全部小说。所以艾晓明说,《时代三部曲》的出版,成为王小波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事情。可惜,他没能等到这一天!
   非主流的自由精神
  王小波去世的时候,曾经有人说过:“我不能想象,缺了王小波专栏的《三联生活周刊》会成什么样子?”言下之意,王小波对这本刊物的提升作用太大了。我本人就有多年的写专栏的经历,我知道,写专栏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讲故事的高手多如银河沙数,但王小波只有一个。
  多年以来,我在餐桌上一遍遍向朋友们复述王小波的杂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每每逗得全桌喷饭,成为佐餐最佳笑料。
  王小波说,下乡的时候,他养过一只猪,这只猪“两眼炯炯有光”“像山羊一样敏捷”,吃饱之后就跳到房顶上晒太阳,模仿各种发音,它学会了汽车叫、拖拉机叫,春天的时候,它还学会了汽笛叫。
  这下麻烦大了:当地人是以汽笛声为下班铃的,它提早一个半小时就叫,结果大家每天乐颠颠地提早下班。领导就把这只猪定性为破坏春耕的坏分子,组成火枪队和手枪对,分两路包抄要剿灭它。结果这只猪竟然站在两个枪队的连线内,任凭狗咬人喊寸步不离,如果火枪队胆敢开枪就会打死手枪队,手枪队开枪就会打死火枪队。剑拔弩张之际,这猪找到一个空子,像鱼雷一样撞出去,潇洒至极,谁也没能逮住它。
  接下来,王小波还有传神的一笔,“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它长出了獠牙”。什么样的猪才会有獠牙,进化得这么快?一只肉猪,即便野外长年下着铁风钢雨,在猪生之内,也催生不出一对獠牙!这是一部短篇小说的框架,王小波却把它高度浓缩成一则寓言式的杂文。
  如果为了逗乐,这个故事可以完毕。很多网络写手都能写出逗得人满地找牙的故事或段子,但王小波的立意却不在此。
  他一开头就说,如果人不去管猪,猪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诳,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时还会谈谈恋爱。但是偏偏人喜欢对动物和人进行种种设置。
  而且,“我”也没敢反抗。当手枪队和火枪队围攻这只猪的时候,“我”心里说:“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该舞起两把杀猪刀冲出去,和它并肩战斗,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它毕竟是猪啊;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敢对抗领导,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
  结尾,王小波说:“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
  他的潜台词就是:喜欢设置别人生活的人和甘心被设置的人,都不如这只敢于打破设置、特立独行的猪!
  我想,能够从一只猪来诠释自由精神,提升到反抗设置生活的高度,除王小波,没有第二个人。
  王小波身上那种蔑视陈规、质疑现实的怀疑主义精神,已经超越了他的边缘身份,体现了一个理想的知识分子的道义和良知。
  如今,年轻一辈早就口出狂言,说“什么坛到最后都是祭坛,什么圈到最后都是花圈”,在我看来并非偶然意气。可以讲,王小波之后,正统文坛的地位动摇了,新的价值标杆,在大众心里。这是王小波的意义。
  写到最后,突然想起刘心武曾在王小波逝世前一个星期给他打电话,问他晚上要不要出来喝酒。小波说自己头痛,去不成。他没有太在意,嘱咐了两句注意身体后就挂断了。
  后来刘心武回忆起小波的面容,始终觉得欠他一杯酒。
  作家胡弃暗曾称“鲁迅是父执,小波是兄长”。
  可有一种遗憾是,当我们想与这位大哥亲切地对坐畅饮,不醉不归时,他已经一别经年永不回头了。
  如今我们生活在再也没有他的城市,所能做的,大概就是晚上回家读一读他的书,然后想象一个偶然的相逢,伸出同声同气的手,邀他一句:
  “王小波,晚上我们出来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