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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的小米和石头以及黑蝴蝶
郝随穗
  在陕北子长的白于山区,有一条以河流为走向的川道由东向西蜿蜒前行数十公里,这条川道叫重耳川。这条原本没有名字的川道,因为一个历史人物的出现和一段历史故事的支撑与滋养,就有了这个厚重、深沉的名字,以致流传至今。这个历史故事就是妇孺皆知的春秋时期的重耳在此流亡12年时光聚焦的故事。此后,重耳川作为一个地名的存在,以其固有的高度触及永不黯淡的历史天空,为这方水土哺育重耳12年的非常时期,呈现出自己特有的温存和情怀。
  黄米山的小米
  小米,不再是停留在一种食材的本质含义层面上的粮食作物,这种被陕北地域文化、重耳逃亡生涯、中央红军进驻瓦窑堡等地理概念和历史故事,赋予更深刻内涵的金黄色米粒,承载起的不仅仅是填饱肚子解决饥饿的基本意义,更多的是一种尊重历史、敬畏生命、成就大业的具有仪式感的历史意义呈现。小米,对于外面人而言,最直接的联想或许是与这里的民俗、风情、生存、文化等具有黄土元素的想象空间中,延伸出来的关乎命运和生息的重要粮食;而对于蕴含着苦难色彩和精神历练的白于山区来说,小米的意义早已超越了世俗的东西,升华为人性修行的高度。如果说小米是陕北的一个文化符号,那么坐落在子长高台的黄米山就是这个符号的坐标。
  逃亡的重耳来到这里后,热情的黄米山人接待了重耳后,一日三餐用小米饭把他的身体吃起来。重耳携家眷随从耕作于黄米山,种植谷子,收获小米。山上视野开阔,放眼群山十万,面对自己当下的境遇,胸怀天下的重耳无数次感慨万千。小米,在这里成了他卧薪尝胆、养精蓄锐的象征物,同时,黄米山小米被重耳赋予枕戈饮胆、宵衣旰食新的内涵。而这一点被后来的中央红军长征落脚瓦窑堡后,再度得到深刻解读,那就是这里的小米养活了1935年冬天结束长征而落脚瓦窑堡的中央红军。
  小米饭陪伴重耳流亡生涯里,他与村人和睦相处、肝胆相照。一年深秋,正是收割谷子的时候,有一名叫季隗的女子摔倒在地,滚落至半山腰,重耳冲下山救起季隗。他的这一举动得到村里人的爱戴和尊敬,同时得到了季隗的垂爱,后两人喜结连理,相濡以沫。从此,失意、低落的重耳在妻子的陪伴下度过了生命中最需要抚慰的苦难岁月。
  小米饭的味道里不仅仅是甘甜和香气,更有重耳上山播种收获的甘苦味道和重耳与季隗患难与共的爱情味道。如今,黄米山的小米依然保持传统的耕作方式和古老的加工手段,这里的小米千百年来年年在丰收,年年飘出香味,年年念故人。
  养生谷的石头
  黄米山下沟,向西而行,便是重耳养生谷。陕北缺石头,黄土山峦的典型土质结构的山沟,因水土流失导致山体消瘦突兀、山沟无限制地加深,犹如一把刀痕,深深地印在群山之中。而重耳养生谷却是一条石头峡谷,这在陕北并不多见。峡谷两岸石崖挺立,石头形态各异,沟底青石铺底、溪水流覆,有关重耳的故事俯拾皆是。
  养生谷长约3.1公里,这是一段历史的长度,也是重耳在此放牧一段苦难岁月的长度,更是重耳在此修行、彻悟、逐渐强大而实现理想之地。
  养生谷两岸的石崖上,石头很老很老了。百丈摩崖,两岸瑰丽;一溪清泉,蜿蜒绕行。每一块石头都暗藏风骨,每一个造型都富有含义。对于那段历史而言,这里是典藏历史云烟的所在地。峡谷里柳树榆树间隙布阵,青草野花次第铺开,偶有古人留下的碎石垒起的羊圈,也有青石堆起的神秘石阵,以及消失的神龙遗迹等等,让整条峡谷充满了神秘的宗教色彩。
  两岸石壁上挂满了形态各异的风雨和时光雕刻的图案,这些完全超出想象空间的图案,如同祖先的图腾,隐喻着人间万般事情的发生和消失。在石壁的多处石檐下和石窟里,居住着成群的银色野鸽,它们口衔金色的野菊花,在峡谷的天空里飞来飞去,把祖先的图腾一遍遍带到天空之上。
  传说重耳在一个隆冬的日子里来到养心潭,当时大雪也开始落下,冰封的养心潭白茫茫一片。这时,一群野鸽从大雪中徐徐落在重耳的跟前。重耳伸出手,野鸽落在掌心,他对野鸽说:“我落难,承蒙狄国此地乡野恩宠,留全性命;我当重铸心志,胸怀苍生,自品甘苦,定当报恩。”重耳言毕,这只野鸽一跃而起,向天鸣叫三声,地上野鸽纷纷飞起,在他头顶盘旋,久久没有离去。那群野鸽身披雪花与重耳在养心潭一起浴雪,直到天色暗下,雪色覆盖整个夜晚。
  一年四季,重耳养生谷风景各异,春天的青草叶片上、流溪微波中,落下亮亮的春光;夏天的枝繁叶茂中、峡谷里荡起的清爽,把整个酷热的夏天阻止于峡谷之外;而秋高气爽的金秋季节,遍地的野菊花盛开,让峡谷的每一块古老的石头有了灵性和活着的可能,那些看上去不会说话的石头,此刻在野菊花的芬芳中讲述着每一块石头从古至今的来历。冬天的美,是这条峡谷承载起壮观的北国风光了,石头不再是只有重量的物质,而是可以与雪花一起飞舞在天空的精灵,他们在不断地涅槃,不断地重生。
  黑蝴蝶
  峡谷中段,沿右侧不高的山梁上一条羊肠小道而下,有一开阔处,一边是百余丈高的石崖垂直而立,另一边是那条山梁,正前方是一个高处流下来的溪水,溪水在此聚集,形成一个大水潭。此潭名曰黑水潭。黑水潭周围长满芦苇,芦苇间有不少野花绽放,盛夏的黑水潭在一片安静里滋养着这里的草木和石崖,以及飞舞在水面上和栖息草尖上、石头上的黑蝴蝶。
  黑水潭的蝴蝶本是五颜六色的,因重耳的离去,这里的蝴蝶全部变成黑色。公元前643年初秋的一个日子,重耳告别众乡亲和拯救他的这片黄土地,即将踏上返回晋国的路程,去实现伟大的抱负。他来到黑水潭,这时成群的蝴蝶从草丛中和石崖上翩翩而来,飞舞在整个黑水潭的上空。看着美丽的花蝴蝶快要将黑水潭的上空遮蔽,大家为这一奇观而顿生兴奋,觉得这是吉兆,预示着重耳定能成就大业。
  前来送行的乡亲们目睹此情此景,个个泪流满面。重耳不忍转身回望,径直向峡谷的出口走去,这时身后山梁上传来高亢、悠扬、深情的信天游:
  今早上送你吃了枣糕,
  不晓得你是不是没吃饱?
  你要走来我不想叫你走,
  说不下个日子不让你走。
  老天老天你老儿家要照看好,
  出远门的重耳你要走好……
  重耳离开时,将穿在身上的那件黑袍脱下,放在一块老石头上。这时有人惊呼,黑水潭的花蝴蝶全部变成黑蝴蝶了,而且那群黑蝴蝶纷纷飞到重耳的那件黑袍前,一只一只又落在黑袍上。黑水潭的黑蝴蝶千余年来至今身穿黑袍,以其特有的方式寄托着这里的人们对重耳的思念。
  斯人远去,故事就在眼前。
  温度是一个生命存在的最具说服力的佐证。重耳的故事温度依旧。
  而这条美丽幽静的峡谷和高高耸立的黄米山,承载起的是重耳成就霸业的历史使命,更是他获取生命养分和情感归宿的神圣之地。
  如今,这里青山依旧、桑梓兴盛,重耳的故事依然在这里的山梁沟壑间回响,回响在每一只飞向天空的野鸽的翅膀上,回响在那无数只黑蝴蝶的翩翩起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