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李长久终于笑了,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微笑,但笑得让我有些酸楚。因为他微笑的原因是在他去年六十四岁生日这一天,终于从村支部书记岗位上退下来了,终于有了接班人。此前他十次辞职,十次推选别人,最终还是高票当选。伯父风趣地说:“我当了三十年的村官,今天终于把这副重担搁下了,一高兴,一轻松,居然躺进了医院,还检查出一身病,但不管怎样,从今以后,我总算能少操点心了……哈哈。”
可我觉得,这里面包含的,一方面是释怀,一方面还是牵挂。
回望伯父的生命历程,苦命与苦难总是撕肝裂肺。尽管他曾有过人大代表、劳动模范等诸多荣誉,但是我知道,对他来说,真的是苦难和苦命伴了他一生。枣园酸刺沟的山山峁峁和田间小路,无不留下他坚实的脚印,洒下他辛勤的汗水与泪水。这个小山村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凝结着他无数的心血。
伯父一生结过三次婚,承受了三次沉重打击。第一个婶婶结婚不久,因受不了贫穷和煎熬走了,第二个婶婶生下一儿一女后因难产大出血早早去世,第三个婶婶长期患癫痫病,又生有一儿一女,直到现在还经常犯病。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他几十年如一日,真是既当婆姨又当汉。
但倔强的伯父没有倒下,用他柔弱的肩膀不但扛起了这个苦难的小家,还扛起了曾经一穷二白的村集体这个大家。两副担子压在只有一百斤体重的身板上,两个家让他揪心和操心。好在伯父心性坚强,从他的沉默寡言时,我读出的是惊人的耐力。
伯父曾幽默地说过,他受的是牛马的苦,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好在受苦受累几十年后,他的四个儿女已全部长大,成家立业。
酸刺沟村座落在裴庄左侧的拐沟里,曾经是一个出了名的贫困村。昔日的酸刺沟生活恓惶可怜,“没有土地尽山头,日子苦得愁白头”两句话,可以说是对这个村的真实写照。七十年代初,伯父经村民推举,当上了这个村庄的“首领”。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劈山造田,栽果树。为了给村上争取项目,他四处奔波,三年骑坏了三辆自行车。他兜里常装着两种烟,一种是晨鹤烟,一种是金卡延安烟,招待人用一种,自己抽一种,从来不会抽错。在多年不懈的努力下,伯父破天荒地给村里修了300多亩高标准农田,栽了300多亩果树,修了一条3公里长的村级公路。这条公路还经历了三次变迁,第一次是能走拖拉机的土路,第二次是能走小车的沙石路,第三次是能走大小车的柏油路。这其中,伯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心里最清楚。
据说,为了给村里争取一所希望小学,他曾连续几天在市、区团委书记的门口蹲守,最后终于争取到了一年投资二十多万元的希望小学。
村上的五爷是个老红军,在战场上双眼失明,多年来一直在华阴荣军疗养院养老,八十岁那年,五爷执意要落叶归根,不能将他的尸骨抛在门外。伯父于是谁也没给打招呼,包车悄悄地将五爷接回酸刺沟,直到去年腊月五爷去世,他整整伺候了十二年……
这次伯父的笑,对他而言,应该是一种开心的笑,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想想他的这些“往事”,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祝福。希望从这以后,他真的能“闲得住”,好好享几年清福!
(李玉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