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3月中旬,岁的著名油画家89靳之林再一次回到延安。
从1997年开始,他几乎每年都回来。他说他想念延安的心一直没变过。
“徐悲鸿先生的油画《箫声》,引我进入艺术殿堂。古元同志的版画《菜圃》,送我到了黄土高原之乡。陕北窑洞老大娘交给我两把金钥匙,一把叫‘生生不息’,一把叫‘阴阳相合’,打开了民族文化的宝藏。”出生于上世纪20年代,作为新中国成立后培养的第一代油画家,靳之林一直感谢着对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三堂课”。而延安,则被他称为“自我生活和艺术最真实的归宿”。
向往延安 靳之林与延安的缘分,得从解放前说起。
北平解放后,“鲁艺”从延安搬到北京,把很多陕北解放区的艺术作品也带到了北京。当时,靳之林正在北平艺专上学,第一次看到古元的木刻画《菜圃》就震撼了。
“我一看就说‘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一句话就出来了。白菜园子,白的、黑的和墨绿的,再加上木刻质朴的气质,就是延安的老百姓气质、黄土高原的气质或者是古元个人的气质,统一在作品上,大师就出来了。”这是他第一次从艺术作品里感受到延安。
1948年,全国美展第一次开文代会,靳之林也参加了演出,后半场的一首歌对靳之林到延安来起了关键作用,那就是李波唱的《翻身道情》。
他一唱“太阳一出来……”真像太阳从远处升起来,那个音乐的明朗、高昂、质朴,让我一下子想到陕北的辽阔、博大,我就觉得这是最好的音乐,古元的《菜圃》是最好的木刻。我当时就有一个心愿:一定要到延安,一定要走古元和李波的路。
1958年到1959之间,国际博物馆让中央美院组织画家根据历史事件去画画,具体安排交到了靳之林手里。一拿到这个任务,靳之林心里暗喜:终于有机会去延安了。他私心地把“毛主席在大生产运动”的选题提前留了下来。
靳之林清晰地记得,1959年春天,他坐飞机到延安,一下飞机四点钟,正是霞光万道的时候,发红的太阳光正照在宝塔山上,一座黄土山成了金山,河水是蓝的,他激动地俯下身来,捧了一把延河水送入口中,延安的味道从此流进他的心里。
靳之林在延安待了3年,先后在枣园、南泥湾、东二十里铺等农村和当地农民一起吃住,一边收集素材,一边体验生活。画了《延安土窑》《揽羊后生》《黄土高原》《黄土坡上第一道犁》等一大批陕北特色写生,创作出《毛主席在大生产运动中》《南泥湾》等著名油画。
再回延安 1961年,为支援东北文化建设,靳之林被调到吉林艺专。靳之林说,在东北的十几年里,自己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延安,一听到“高楼万丈平地起”的歌声,马上眼泪就掉下来,他是当时全吉林省唯一私人订阅《延安报》的人,他每天都关注着延安的变化,期待有机会再回延安。
1968年,“文化大革命”中的造反派因热衷于“武斗”,无暇顾及“反动学术权威”时,靳之林便自我解放,冒着枪林弹雨夜过铜川,回到了久别的陕北。
靳之林决意到延安安家落户,地点就选在了枣园。他一面同农民上山收秋,一面搞调查。他想知道,不要工资,靠劳动挣工分,到底能不能养活自己。两个月下来,答案是肯定的。于是他提出了到枣园落户的请求。当时正处于无政府的混乱状态,他只得通过延安军分区、陕西省军区“抓革命促生产指挥部”办好落户手续。然而,接踵而来的“清队”,又将他抛向一个更深的深渊。
1969年,靳之林夹着仅剩的一条缀着补丁的棉被来到吉林省青沟“五七干校”,头顶蓝天,脚踏荒原,投入到紧张的体力劳动和“触及灵魂”的思想改造学习中。
3年后,大家纷纷调回城里。吉林省文教办发调令要靳之林返校任教,他不肯,因为那将意味着再也没有机会去延安落户了。他忍受着政治上的屈辱,在干校又坚持了一年。
1973年,从延安老朋友李梓盛的来信中,靳之林得知延安要成立文化馆,他提出过去帮忙,对方一句“你先来吧”,他立刻收拾行李,“走了,档案也不要,不管了,就去延安”。
“俯饮延河水,脸贴宝塔山,十年不眠夜,热泪向延安”,已经89岁高龄的靳之林再唱起这首自创诗依旧内心澎湃。离开的那一晚,战友们在东北的树林子里,围着篝火,敲着碗盆,一遍一遍地唱,唱到眼泪流满地,唱到东方太阳升,迎着第一缕朝霞的光,启程,再次回到延安的怀抱。
回来后,靳之林主动申请去当时延安最苦最穷的吴起县,办农民美术培训班,让“美术服务于农业生产”,培养了一批农民画家。
文革结束后,国家号召提高全民文化素质。延安地区文化馆需要对延安民间文化进行摸底,靳之林积极组织工作人员开展了“延安市15县民族文化大普查”。就是在这一次普查中,他认识了“抓髻娃娃”,领略了陕北民间文化的强大基因,引起了自己对本源文化的思考,找到了‘生生不息’与‘阴阳相合’两把开启民族文化宝藏的金钥匙。
泪别延安
靳之林觉得自己这辈子肯定不会离开延安了,虽然1973年来延安之后一直是“黑户”,6年后一家三口才有了延安户口。他甚至把母亲的遗骨埋在延安的山上,并决定将来自己死后也埋在延安。
可是1986年,在延安生活了13年后,靳之林还是离开了。15县民族文化大普查”中,靳“延安市“抓髻娃娃”只是其之林有许多意外收获,一。另外,他还在延安发现了石窟群,发现了秦直道。靳之林非常兴奋,他在工作之余,经常骑着自行车到延安各县考察石窟;还联络延安文管会,请求组队考察秦直道,不过因为当时自然条件恶劣,秦直道附近毒蛇虎狼出没,没有人愿意冒险。靳之林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但很快,他就卷入了所谓的“馆长之争”“署名风波”一系列漩涡中,加上自身的性格使然,在当时的特定环境下,误解、不满甚至“惩罚”接踵而来—“毁坏文—预备党员考察期被无限延长,“沽名钓誉”等等一顶顶大帽子物”“动机不纯”从天而降……“当时真的不想活了。”靳之林说。万念俱灰的时候,靳之林决定自己去走一走秦直道,“反正不想活了,临死前完成一个心愿,没打算活着回来”。15斤干粮就上路了,1984一个当知青的好朋友不放心,跟了去。秦年,他背了直道断断续续走了一年多,中途有一次,靳之林突发心脏病,他强忍剧痛,爬过了三座山,遇到一辆拉木材的车,及时把他送进医院才捡回一条命。大病初愈后,他继续上路,再次步行400公里,走完了秦直道,揭开了秦直道方位走向之谜。
1986年走完秦直道,靳之林挥泪离开延安,回到北京。
再回延安已经是11年后。1997年迎香港回归,因为要创作“黄河”系列画,靳之林来到乾坤湾。
此后的20年里,靳之林几乎年年回延岁。89的老人了,走不动了坐着轮椅也还是要回来看看这里。
“当年伤心离开,再回来感情很复杂吧?”我问。
靳之林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我:“你年都干些啥?”问完知道我没来延安的11稍稍停顿一会儿,自己又接着回答说:“我到世界各国去看石窟,每看一个地方都会和延安的做对比。”说完仿佛担心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又补充道:“延安一直装在我心里。”
采访临了,靳之林跟我分享了他自己写的一首诗:双手搂定宝塔山,沙梁哭碎延河月,我爱延安一腔火,滔天冷水浇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