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1940年8月,左权送夫人刘志兰赴延安学习,夫妻分別时与怀中的小女儿左太北合影。 “父亲牺牲的时候,我还不到两岁,哪里会有印象呢?”
首都北京一家社会福利院内,今年77岁的左太北坐在轮椅上,面前的小桌板上摆着七八本关于父亲的书,其中有两本是她自己主编的,一本是《我的父亲左权》,另一本是《左权家书》。
捧读那些泛黄的纸张,左权将军留下的一个个字词、一个个标点宛若音符,交汇成一曲深情的赤子之歌,真实呈现出他作为军人、儿子、丈夫、父亲的丰富形象……
报国志坚
一封写于1937年9月18日的信,是左权回给叔父左铭三的。
彼时,卢沟桥事变刚刚过去两个多月,中国工农红军改编后陆续奔赴抗日前线。
由于战事不断,左权一连几个月都“在外东跑西跑”,直到叔父的信寄出后将近四个月才收到。而从回信的内容看,这是左权10多年的时间里第一次得到家乡亲人的消息——他的大哥左育林因为得了肺病,已经在1933年去世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左权“悲痛万分”,也让他感到深深的自责与不安。
早在1930年,左权从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毕业回国后,曾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告诉家人自己虽然回国“却恐十年不能回家”,“老母赡养,托于长兄”,他自己“将全力贡献革命”。
如今,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一家老小还能指望谁呢?
忠孝不能两全,左权内心深处撕扯着、煎熬着,但同时清醒着、坚定着。他恳请叔父相信“这一道路是光明的、伟大的”,他愿以“成功的事业”,报叔父与母亲对自己的恩情,报大哥对自己的培养。
随后,时隔3个月,抗战形势急变,华北、淞沪抗战均遭失败,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左权在行军和战事间隙,又给母亲写了一封信。
信末,左权写道:“我军将士,都有一个决心,为了民族国家的利益,过去没有一个铜板,现在仍然是没有一个铜板,过去吃过草,准备还吃草。”
左权不知,远在湖南的母亲看到这些文字,心中该是何等欣慰,又是何等心疼……
伉俪情深
“志兰亲爱的”,这是从1940年到1942年写的11封家信中,左权对妻子刘志兰最常用的称呼。
二人相识于1939年早春,介绍人是朱德。第二年5月,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彭德怀给她取名“太北”。
那张唯一的全家福中,左权抱着女儿,身边坐着妻子,开怀而笑。不久,左权依依不舍地把妻女送上前往延安的路……
1941年,太行山战事暂缓,官兵们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花。9月,花开得欢实,左权在信中告诉妻子,“每次打开门帘,见到各种花的时候,就想着我的兰,我最亲爱的兰。”
那一刻,是爱,让这位久经沙场的抗日骁将展露出内心深处的温润与柔情。
1942年5月22日,前一封信刚刚发出半个月,一位叫江明的同志因事去延安,左权又给妻子写了两页纸,信中写道:“志兰!亲爱的,别时容易见时难。分离廿一个月了,何日相聚,念念、念念。”
二十一个月!谁能想到,这位心里装着千军万马、谋划抗日大计的将军,一直都在默默地数着日子盼望一家团聚。
可就在3天后,为突破日军重兵包围,左权不幸牺牲,年仅37岁。
信,最终寄到了妻子手上,可相聚的日子,左权却再也等不到了……
舐犊之慈
父亲牺牲那天,左太北还差两天过两周岁生日,被母亲寄养在延安一个托儿所里。
与父亲有关的记忆,左太北是从12岁那年的儿童节开始的。
1952年6月1日,左太北和同学代表少先队员到中南海向毛主席敬献鲜花。毛主席听说她是左权的女儿,特意跟她一起照了张相。现在,这张照片和那张唯一的全家福一起摆在她床尾的柜子上,一抬头就能看见。
读中学、上大学、参加工作……左太北慢慢长大,可关于父亲的印象却始终是近乎空白,直到1982年她收到了“文革”抄家后被发还的物品,看到了父亲留下的家信。
“每一封信,父亲都大段大段地提到我,问我‘身体好吗’‘长大些了没’‘更活泼些了没’……”左太北说,如果不是亲眼看这些信,谁能想到一个戎马倥偬的将军,对女儿的爱竟然如此细腻。
夏天,他给女儿带来热天穿的小衣服;冬天,他记挂着小家伙别冻坏了手脚;女儿病了,他焦急地反复在信里念叨“有了病必须找医生”;别人给的糖果,他舍不得吃,连省下的钱一起托人带去延安……
直到给妻子的最后一封信里,左权还想象着与妻女团聚的情景:“有时总仿佛有你及北北与我在一块玩着、谈着。特别是北北非常调皮,一时在地下,一时爬到妈妈怀里,又由妈妈怀里转到爸爸怀里来……”
一转眼,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团聚心愿,已经碎了75年。
新华社记者 梅常伟 王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