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的一个夜晚，我坐在灯下批改作业，突然想起了王老师炒菜的那股子钻烟味儿。
　　最后一节课铃声刚刚敲响，我深深地把头埋进两个掌心，书本散发出的味道熏得我脑子疼，我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三个星期了，我没有回家。上次回家妈妈就说，麦子快熟了，别等着礼拜，只要看见你们学校周围有割麦子的你就请假回家来，咱就割麦子。怎么也考不上大学，别耽误收麦子。老师要是不准假，你就说你妈我病了！
　　“报告！老师，我想请假。”
　　“进来，强子，怎么了？”
　　“我想请假……”
　　“复习这么紧张，怎么还请假啊？有把握了？！上次模拟考试，你才平均87分，87分啊！这个水平想考哪都够呛，你信吗？强子，我要是你，我就拼了命也得奋斗这几天。你的理想呢？你的……”
　　“老师，我妈病了……”
　　“行了，别说了。”
　　王老师用拿着炒菜铲子的手背，把眼镜推上去一寸。
　　“这招都被别人使了360遍了，你的不够花哨，二蛋说他爸爸痔疮犯了，走不了路，牛没人管，饿得窜墙头子；王三楞说他弟弟爬树砍树枝从两房高的树尖上掉下来了，牙都掉光了，哭着说想见三哥最后一面。我也服了你们了，你们真够狠心，什么话都敢说，这不是咒你们一家人吗？你说有什么比你们的成绩重要？有什么比你们的中考重要？有什么比你们的命运重要啊！想想吧，强子。”
　　王老师着急地用铲子来回铲着锅里已经冒烟的菜。
　　“你要非得走，我也不拦着！强子，还有一个多礼拜就高考。你自己看着办，好吗？！我最讨厌男人流泪！去！”
　　我抹了一把鼻子，出了王老师宿舍的门。
　　“哎，强子，吃饭了吗？”
　　“吃过了，我！”
　　“快背书去啊……”
　　三周过后，高考成绩下来了。一分之差，我名落孙山，没有被我梦寐以求的师范学校录取。
　　三年后，我走上临时代课的三尺讲台。
　　十三年后，我光荣转正成为正式公办教师。
　　二十年后的一个夜晚，我坐在灯下批改作业，突然想起了王老师炒菜的那股子钻烟味儿。
　　——他是我的老师。
　　他是个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