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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09月22日
知青于萍姑姑
张炳峰
  得知于萍一行又要回寿峰李家岭村,父母早早在延安黄土情大酒店定下饭菜迎候。
  这已是于萍她们离开插队的村子46年间第三次回来了。她们说这是回家探亲。村里人也把她们当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一样看待。我们这些晚辈亲切地称她们知青姑姑。
  亲人相见,分外热情。当年16岁的青少年,如今都已白发苍苍。交谈中,于萍与父辈们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1969年1月17日,响应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于萍等7个姑娘告别了父母,离开了北京,乘火车、换汽车、骑毛驴,一路颠簸来到了陕北延安宜川县城,又翻山越岭,步行上百公里才到了寿峰李家岭村插队。她们的到来,为原本封闭的小山村带来了大山之外的信息,同时带来了开放思维、先进理念。几年间,村民们手把手教会了这些北京女娃开荒地、修梯田、务庄稼,播种子、耕地块、起羊圈。她们学会了捆麦垛、掰苞谷、打场和扬场,学会了喂猪喂鸡、赶毛驴驮水、拉驴子磨面、推碾子与烧土炕,学会了烧铁锅、蒸发糕、摊米黄等生活技能,也学会了纺线、织布、衲鞋垫、做布鞋等女红常识。知青们争公理、辨是非、除陋习、匡正义、彰显文明。她们一手创办的李家岭小学,一、二、三年级孩子同在一孔土窑洞上课,虽然简陋,但切实解决了村里娃娃们起早贪黑、翻山过沟每天往返十几里路上学难的问题……她们与村里的回乡知青一起,开办科学种田讲座,架设了有线广播,使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第一次听到外界的声音。于是,小山村处处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六七十年代,全国3000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一代人的经历,于萍她们同样不能例外。农忙时节村里凌晨三四点钟就下地,北京来的“洋学生”,又都是姑娘家,刚开始起不来床,常常要队长喊叫多遍。干农活儿手心打泡,钻心疼痛,握不住锄把、镰把。苦得受不了时就哭,但她们边哭边咬牙干。乡亲们尽量给她们派轻活儿,鼓励她们坚持干。
  刚来村里时,生产队派专人给知青做饭。姑娘们嫌做得不好吃,就去村民家蹭饭。乡亲们自家温饱虽然未解决,但没有一家拒绝的,尽最大能力让她们吃饱。时间不长,姑娘们开始自己学着轮流做饭,常常是熟了熟吃、生了生吃。那年月粮食紧缺,农村做饭用大铁锅,姑娘们将锅底盛上水,玉米面饼子贴在锅壁上蒸烤焦黄,香气扑鼻,美其名曰“鳖靠岸”。
  父辈们说起那段往事,回忆那个年代,依旧怜悯姑姑们把苦吃了、罪受了,实在恓惶。
  最难适应的活儿计是几十里路外砍柴背回,姑娘们不擅长这门营生,做饭柴火不够,就到邻居大妈家的柴垛上拿。时间长了,邻家的娃娃就不情愿了,抱着柴火与姑娘们夺拽阻止。邻家大妈总是劝阻自家的娃娃放手,任凭姑娘们自取,并在日常生活中给予姑娘们力所能及的关照,与姑娘们建立深厚情感。于萍曾于1995年回村。当时,这位老人仍然健在,她仍然住在老人家,似远嫁的女儿守着妈妈,唠了整整一个晚上。
  于萍出生于山东,5岁定居北京,是个倔强、果敢、顽皮、细腻的女子。从北京到陕北,生活落差很大。她总是积极地面对,努力学习生活和劳动技能,不怕苦、不怕累,很快通过了“生活关”“劳动关”和“思想关”,成为陕西省的优秀知识青年代表。她的认真、执着、倔强、不服输的性格,当年在村里、公社、县里都很有名气。
  曾有个故事流传下来。一天社员集体锄谷子,因村里知青喂猪的事,队长张荣撂了一句话,你们知青劳动不用心……于萍觉得张荣对知青整体表现以偏概全,一竿子打倒一片,是对她们的劳动表现不尊重,生气了!于是,那几天上工,她带头缠着张荣讨要“说法”,不给“说法”就跟在屁股后。你锄地我也锄地,你坐下休息我也坐下休息,你喝水我也喝水,你抽烟我就做抽烟姿势,你上茅房我就站在茅房外面……反正你干啥我干啥,活脱脱一个“秋菊”形象。村里男女老少有看热闹的,有偷着乐的,有交头接耳的,有论过错的,都惊讶于萍的倔强、不服输。最后,张荣赔情道歉,认理服输,才算了事。
  于萍与我们家走得近是因为奶奶。她说“你奶奶为人特别好,善良、宽厚、坚强。”奶奶在世时也经常给孙辈们念叨于萍的好。说有一次,于萍买了包红糖,压在枕头下走后她才发现,见面追问于萍,她一口否定不是她放的。二爸家堂姐彩菊长了一身湿疹,于萍联系北京家人邮寄药物才逐渐治愈。1996年10月份,我结婚前带未婚妻去北京玩,于萍姑姑在西客站接我俩住她家,高兴她要当婆婆啦!并送给未婚妻金项链和两床锦缎被面。
  我们家成分是富农,“洋学生”都不愿意与我们家往来,于萍没有顾忌成分论。可能是父亲兄弟几人都是回乡知青的原因,于萍经常农闲与他们一起看书学习、关注时事、探讨人生,相互帮助。成分后来还曾往上捞过一次,于萍宣传政策,做工作没有让“往上捞”,使我家躲过一劫。
  于萍是离开村子相对早的一个知青。1972年她被保送上清华大学电子信息工程系。毕业后分配在军工企业工作。从技术员做起,一直干到该企业党委书记岗位。
  为了这次上学,于萍从北京返回宜川寿峰公社面试,走了整整五天五夜。现在延安飞北京航班仅1小时30分。于萍说她离开村子时,村里人送了一程又一程。生产队委托大爸送行,大爸赶着毛驴,驮着行李把她送到铜川,直到坐上火车才挥手告别。遗憾的是大爸去世七八年了,得知大爸的小女儿慧芳在延安工作,她叮嘱父亲把慧芳叫来一块吃饭,认个亲。三爷当时是村干部,于萍入党、推荐上大学都是三爷经办的。于萍说三爷是她这一生中第一位恩人,这次回来一项重要议程就是看望90岁高龄的三爷。
  三爷的儿子张明是我的叔伯,曾任宜川县人大常委会主任,一直是张家族人的顶梁柱,退下来快10年了。于萍与叔伯关系特别好,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回宜川,她们见面的机会很多。于萍两次回乡都是张明叔伯接待的,遗憾的是今年6月23日他因肺梗突然离世,享年70岁。于萍说,她是7月份才得知张明去世的。6月16日她已经从东欧五国自驾游回北京,若当时知道她一定回来悼念。
  离开村子46年来,她时常给父辈们寄东西,记忆中于萍姑姑寄来的奶糖非常好吃。这次回来,她仍然带了许多北京特产分给亲人们。离开延安时,我送了两箱苹果放到他们乘坐的旅行社车上,让她们在路上吃。同行的一知青姑姑客气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让你们忙前忙后不安生。于萍姑姑接过话茬说:“我就爱见孩子们忙前忙后,孩子们越是这样我越高兴!”言语间透着亲切、温暖。
  炖羊肉、菜团子、老腌菜、洋芋馍馍、杂粮拼盘、鳖靠岸、肉擦擦、摊黄、搅团、煮玉米豆、苦菜和面、土月饼等,全是陕北特色饭菜,喝的是也是南泥湾知青酒和宜川稠酒……看着父辈与姑姑们那样开心,我也由衷地高兴。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吃饭,更是一份回忆、一种亲情。
  于萍姑姑喊我坐她身旁,把她多年从政的经验传给我,她说领导喜欢两种人,一种是听党的话、跟党走,一种是听党的话、走自己的路,两者都属于忠诚,领导更喜欢后一种有创新的干部;她说在地方为官要跟官位不跟人,也就是谁在位跟谁,当主要领导之间产生矛盾,始终以公心干事说事为本。她说在官场干要防两个自己:一个是话太多,一个是锋芒太露,两者对自己的伤害都很大。她说在利益的取舍上要做好两件事:一件事是自己的一分不少拿回来,一件事不是自己的分文不取,即使别人给你,你也要有拒收的定力,这样他人就会成为你人品官品的宣传员。她说作为官场一员,要善于做事,敢于担当;要不断学习补充自己的学识,不唯学历论,但也不能没有高学历。
  谢谢于萍姑姑的指点,请于萍姑姑放心,一路走过来,靠的就是高人指点,贵人相助,小人监督,自己努力,我会始终不忘初心,继续努力奋斗。
  酒店外告别,于萍姑姑握着父亲和我的手微笑道别,突然似乎一下子解开藏在我心中22年的不解:1995年,于萍姑姑回村探亲离别时为什么泪流满面。
  有些事是记忆,有些话是“拾的”,把曾经的所见所闻记下来算是对于萍姑姑的一种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