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在世界上,活在天地之间,活在每天的日子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因此,有人看到这本诗集的题目,很可能就会站出来说:他怎么就能“活在纸上”,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如果你对生活不仅仅是占有与消费,同时还有创造与欣赏,还有思考与品味,那么,你就不会对“活在纸上”的说法感到奇怪了。只知道占有与消费的人,只能过着一种平庸、甚至无聊的生活。而那些能够创造与思考、懂得欣赏和品味生活的人,却可以在满足口腹之欲之外,还能获得精神的愉悦,并因此而诗意地生活在大地上。
本书作者太阳岛(本名白琳),就是一位过着诗意的生活的人。他诗意地活在大地上,也以他的诗“活在纸上”。
本书是诗人的一个选本。收入的诗作,多是对亲情、爱情和故乡情的吟咏与歌唱,是他在陕北大地上生活的留痕。
太阳岛的诗,没有长篇巨制,篇幅大多比较短小。然而,这些小诗却都写得真实简练、含蓄隽永、韵味悠长,令人过目难忘。
诗人总离不开一支笔、一张纸。因而,当他躺在病床上,面对握着手术刀的医生的时候,才会触发这种自己像躺在“白纸上的/一个病句”的想象。他拍动想象的翅膀,进而把白色床单比作“白纸”,把自己比作写在纸上的“病句”,把医生的手术刀比作“修改病句的”一支笔,把自己体内的病痛,比作“不适的词”。正是通过这一系列的比喻,原本普通的生活形象,就升华成了诗中的艺术形象。而诗作也正是借助于喻体(白纸、病句、不适的词)的力量,美化并强调了本体(白床单、躺在床上的人和体内的病痛),从而完美地表现了抒情主人公手术时比较放松的一个状态。
有着同样神奇的想象、形象的比喻的作品,书中还有不少。譬如《孤寂》《一颗苹果的秘密》《云妈妈》等。
一般而言,诗人的思维比常人要活跃得多,想象和联想的能力也更强一些。所以,即便是在病床上等待手术的间隙,他还会想到“白纸上的病句”“不适的词”,这些与手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因此,他才会产生用“思念的鱼竿”,从“记忆的湖水”中钓一条“活鱼”出来的奇思妙想。然而,想象与联想的能力,不过是诗人创作诗歌形象的一种艺术手段。能够成为一个诗人,更主要的,仍是对生活的感悟能力。
诗人的生活中,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形:在忙碌的生活中,忽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跃上心头;或是静室之中,由于某种触动,内心忽然漾开一丝动荡的涟漪。如果你是个诗人,或者有一定的语言基础和诗艺的训练,在这样的时候,你就会迫切地想要把这特别的感觉表现出来。那么,无论言志也好,抒情也罢,不管是吟诵出来,或是写在纸上,那就是一首诗了。
太阳岛在小诗创作上的成功,表明他是一位对生活有很强感悟力的人。同时,也表明了他还是一个身手矫捷的人。因为有很强的感悟力,他能够在庸常的生活中看到美,并能由此引发内心特殊的兴趣与冲动;因为身手矫捷,所以他能将霎时的感觉紧紧抓住,把那稍纵即逝的诗的因子演化成一首首优美的小诗。
如果说小诗的写作,表现了诗人巧思易感的一面,那么,本书收录的一些篇幅稍长的作品,则表现了诗人细腻长情的一面。这些篇幅稍长的短诗,以抒写亲情、爱情和故乡情的诗作为多。诗人感情的真挚深沉,描写的细腻生动,在这类题材内容的诗作中,都有很好的表现。比如表现亲情的《想起女儿》,让人眼前仿佛出现两只美丽的“蝴蝶”,而这两只蝴蝶,已成为两个女儿的象征物,当诗人画一朵花的时候,蝴蝶就会“落在纸上”,而纸上就会出现“美丽可爱”这些词。当诗人把这些词“写进诗里”,两只蝴蝶就在“诗里飞”,飞累了就枕着“一个祥和的词”安静地睡眠。而那个祥和的词,就是诗人“伸进诗里的/一条胳膊”。诗人丰富的联想,就这样,在轻快的节奏中自然而连贯地组合成了一组统一的诗歌意象。诗人以活跃的联想力,把“蝴蝶”“花朵”“祥和的词”等不同的事物,串联在一起,创造了一个奇妙而美丽的诗歌意境。两个女儿的美丽可爱和父亲对女儿的挚爱深情,在这首充满浪漫色彩的短诗里都得到了很好的表现。
眼睛是灵魂的窗子,这是妇孺皆知的一句格言。当你观望一个人的时候,首先会看对方的眼睛。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首先关注的,也是对方的眼睛。所以在爱情诗《一条鱼的孤独》里,诗人首先从对方的眼睛落笔,来抒写内心的情愫。当诗人刚要对“这一双眼睛”赞美一番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压根儿就不曾进入过对方的视野。于是,诗人的笔触,便巧妙地由对方的眼睛,滑到了她眼角的鱼尾纹上。有了这个好的开头,接下来的抒写,就顺畅轻快得多了。把自己比作对方眼角鱼尾纹里的“一条鱼”,以无论怎样努力,也游不到对方“眼睛的湖泊”,表现出单恋的痛苦与悲哀。这首诗通过巧妙的构思和丰富的联想,创造了生动的诗歌形象和意境,成功地将一个痛苦的单恋者的形象,留在了读者的心里。
抒写故乡情的诗篇,在本书中是比较多的。窑洞是陕北高原象征性的民居,也是陕北儿女故乡情思中躲闪不开的一双“眼睛”。在《窑洞情怀》一诗中,诗人深情地写道:“我看见我住过的窑洞/蹲在岁月的深处/眯着眼打盹。”在这些诗句里,窑洞被赋予了一个老农的形象,它恍惚就是诗人的父辈。“我没敢惊扰它”,只怕它万一“知道我回来/还不多住上几日”“会淌下/伤感的泪水。”此诗名为写窑洞,实乃写故乡亲人。说是“窑洞情怀”,实乃故乡亲人对游子的牵念和疼爱深情,以及诗人眷恋家中父老、故乡亲人的情怀。一方面是难舍难离的故乡亲人;一方面是不得不返回去的谋生之地。诗人面对故土和亲人,其内心的纠结,可想而知。本篇能以日常口语入诗,表现高原游子对故乡的挚爱深情。诗的语言自然平易,却又生动形象。在同类题材的作品中,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
《家乡的小路》,同样是一首表现高原儿女故乡情的诗篇。其特异之处在于艺术手法上的另辟蹊径。诗人拟写小路,实则“小路”没有写成,却把纠结着“写什么”的选择过程如实地留在了纸上。对于“家乡的小路”,诗篇从头至尾,没有一句具体实在的描述。只是在最后说“不可以不写”,为的是“想家的时候/随时可以返回”。这真是无声胜有声。至此,诗人对家乡深切的爱和无比眷恋的情感,便跃然而出了。
这首诗能够取得比较理想的艺术效果,是与诗人根据题材内容和抒情主旨的需要,成功地运用了领起式排比句有很大关系的。在不足十句的一首诗中,四个结构相似的诗句,皆以“家乡的”这个词语领起,而以“不写”一词作结。这一系列的排比句,不仅气势连贯,而且铿锵有力。家乡的“炊烟”“鸡叫狗咬”,以及山水、窑洞和亲人等众多形象,就这样铺陈排比着并列在一起,通过量变达到质变,在对读者内心反复撞击和摩擦中,激起读者共鸣。这首诗的魅力,正是来自于排比句的成功运用。
与其说我喜欢太阳岛的诗,不如说我更欣赏他的生活态度。诗意地生活在大地上,真诚地爱着家乡和亲人,爱着家乡的山水和一切值得爱的事物。在创造生活的同时,也享受着生活、品味着生活,让自己不但活在大地上,也能“活在纸上”。(岳洪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