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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12月23日
永不消失的记忆
——电影《芳华》观后
  苏世华
  当片尾曲《绒花》响起,当前排的观众陆续离开座位向外走去,坐在座位上的我无法站立起来。那个时刻,我无法说出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只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就想这样默默地坐下去,让情感一直沉浸在那些远去的岁月中。若不是进影院前对文珍总编的约稿作了承诺,我宁愿不写这些文字。
  比之血火战场,比之残疾的断臂,比之冰冷的墓碑,所有的文字都显得苍白,甚至肤浅。
  泪水,缘于我们的感情。
  而感情,缘于记忆。
  相同的经历冲撞着我们的心灵。
  揪心的记忆撕扯着我们的泪腺……
  故事说的就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内容表现的就是我们那一批士兵的故事。当然,它所表现的特定对象是一支部队的文工团,与我的通讯连的骑兵、总机、电话、报话、电台诸项通讯的业务性质不同。但当时的氛围,当时的形势,当时的那场战争,都是我们那一批年轻士兵的亲身经历。
  记得,在那个冰雪覆盖着北国大地的冰冷的冬天,西南的战火燃红了天际,而西伯利亚的朔风也挟带着浓浓的战争味冲击着西北边陲。白天往后撤老百姓,夜晚向前运送军人和弹药。作为进入前沿阵地的我们,是切实地嗅到了硝烟的味道,是确实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我们不够十斤重的“遗物”在离开营房前已打进白布包袱里,包袱皮上都写上了自己家乡的地址和亲人的名字,预备着阵亡后让留守的战友寄回家去,给白发的父母一个交代和寄托。
  我的部队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因中苏边境紧张而由总参谋部紧急组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七师,驻守在与苏联接壤的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雪山草原上,与武装到牙齿的苏联军队对峙。由于两军装备的巨大差距,压力应是比较大的。这一点,从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邓小平的讲话中表达得很清楚。但我们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怯懦和恐惧,对即将来临的战争,反而抱着一种渴望的心情,渴望在战斗中痛快地战斗,渴望成为英雄,甚至成为烈士。我是写了血书才争取到的上前线的名额。说不怕,那是真的。邓小平在西南撤军后总结时说:“当时,下决心时,最大的担心是怕北边苏修有强烈的反应。所以我们下这个决心时,对这样的问题进行了认真的科学的分析。因为影响我们四个现代化建设,不是南边仗打得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北边反应有多大,北边反应不大,那影响就不大。但是,在考虑这个问题时,越南仗恃有苏越友好条约,仗有这个条约大举进攻柬埔寨,仗这个条约在中越边界闹事,搞得我们不安宁。他们在北方的军队有二十万人,有七个师布置在我们边界线上,还有公安屯,边界长大约一千七百公里,队伍密集。”
  这就是当时的形势。
  白天,在固定的联络时间完成与团、师、军区司令部电台的联络后,走到背靠天山的防御工事前,与我所负责通讯保障的步兵二营的战友们一起在阵地前挖反坦克壕,一起进行各类武器的实弹射击训练;夜晚,再打开电台与各级的电台进行联络,确保信号的清晰和通信的畅通后与一同在牧民遗弃的破烂的羊圈里宿营的战友们围在收音机旁听着西南的战报,为战友的牺牲而悲伤,为堡垒的攻破而欢呼,为即将打响的战争而兴奋……
  稍后,我师部分官兵去西南边境参加了战斗。剧中那个单位解散时的一醉方休,那些送别时的洒泪拥抱都是我们的亲历。真的,虽然岁月的风已吹过了几十年,但复员时的大缸碰醉,离开营房时的难舍难分,尤其是驰出新疆时的一个个站名:铁木里克、伊宁、乌苏、精河、独山子、石河子、克拉玛依,沙漠中的每一个路口,在冬天的漠风中与新疆的战友洒泪拥抱,挥手道别,都有一种永别的心痛。远望着渐渐消失在大漠中心那一个个孤独的身影,总不由人眼湿泪落。在烈士陵园向牺牲的战友奠酒献花,更是说不出的那种揪心的痛。由于两个核大国的克制,我们在雪地中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捐躯的战争没能打起来,但野战训练和国防施工,也使我们不少战友把年轻的生命留在了那冰冷的雪山上。
  只要有人类活动的地方,就必然意味着有美好,有阳光。同时,也必然伴随着丑恶和阴暗,更毋庸说那个过去了的荒唐的年代了。在这个以青春生命为主要成分的文工团,本应该充盈着纯洁、友爱和温暖。但令人压抑的是,在这里,出身和背景依然发生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作用,善良和纯真依然会遭遇风暴。而被扭曲的世界驱赶出集体的两个最有亮色的生命,在血与火的战场上,却绽放出了最美丽的色彩和最耀眼的光芒。有人说,不是所有生命都能有绽放的机会的。是的,是这样。在漫长的历史中,属于每个人的生命只有短暂的几十年。无论是苦难,或是辉煌,有机会绽放的生命是幸运的。
  最晴朗的蓝天下,也有阳光照射不到的寒冷的角落;最磊落的君子,内心深处,或亦有着不为人知的阴影。如同世界上没有绝对相同的两片树叶,影片塑造的人物其家庭背景、个人性格、甚至道德水准,都有着巨大的差距。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时代的局限和心理的缺陷甚至行为的乖张,但只要把个人的命运与祖国相融在一起,只要在祖国需要时义无反顾地献身,其原本或许卑微或许猥琐的生命就产生了质的飞跃,如涅槃重生的凤凰,一切会变得神圣,会变得伟大。理想主义者的结局或许悲壮,但绝不可怜。这就是无论社会发展到哪一个阶段,理想主义者永远不会缺席的精神动力和存在理由。以刘峰、何小萍为代表的年轻士兵,就是全体中国人心中最可爱最可敬的人。在那个时候,在我们身边,有许许多多的刘峰和何小萍。战友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种情谊在几十年后依然如新。包括去年“八一”建军节,在延安战友发起的以旅游的形式“重走天山路,再回伊犁河”的活动,竟然得到了全体退役战友的热烈响应和老部队的有力支持。那么多的老兵,不管生活富裕还是处境艰难,都从大江南北奔向天山脚下的伊犁河谷!包括我们四任的团长政委参谋长!活动搞得那么圆满,我知道,这都是因为记忆啊!珍藏在我们心中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
  在那个年代,我们经历了磨难,苦难,甚至青春的牺牲,但我们无悔。
  用年轻的生命,用苍凉的青春,用澎湃的热血,为祖国的安宁,为百姓的和平,我们流了汗,我们流了血,我们无怨。
  我们燃烧过,我们绽放过,我们的青春值!
  假使战争爆发,还会走向战场。这就是我们这些老兵的决心和意志!这就是我们加入预备役的动机和愿望!
  有一种记忆叫做永恒。
  它就应该属于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