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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猫传》:以人性之恶开始 以人性之美结束
  陈凯歌一直是个复杂的人物,复杂到难以定义。
  他是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一部《霸王别姬》足以名垂青史,还有《黄土地》《孩子王》这样的上佳之作在手。但他也备受争议。进入新千年后,他的作品大多乏善可陈,甚至行家都少有赞许,一部《无极》更是因为“馒头”事件沦为笑料。
  陈凯歌到底如何定义?估计在很多人心里都打上了一个问号。通过新片《妖猫传》,或许你会找到答案。
  (一)
  在当下,棚拍已经成为一种主流,配合后期处理,活灵活现,一切都顺理成章。实景拍摄,似乎已经留在了昨天。但陈凯歌不同,他为了实景拍摄,活生生地造出了一座“唐城”。
  这座城建在湖北襄阳,占地逾5500亩,堪比一个大型高校的面积。皇宫、明德门、青龙寺、花萼相辉楼……电影中的每一座宫殿楼宇,都是一砖一瓦盖起来的,花了整整六年时间,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疯狂的举动。放到电影里,这种疯狂自然得到了回报。《妖猫传》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流光溢彩、美到令人窒息。实景拍摄所具有的细腻质感得以被完美地体现,流畅的镜头运动、复杂的场面调度,将特效放置在这种环境中,更显得无拘无束。单纯从技术上来说,《妖猫传》做到了极致。
  再来看故事。电影讲的是大唐年间,准确来说是公元805年,发生的一桩悬案。这一年,唐德宗去世,太子李诵继位,是为唐顺宗;这一年,白居易三十三岁,风华正茂,名垂青史的《长恨歌》在最后的孕育之中;这一年,从倭国慕名而来的沙门空海,与白乐天相遇。陈凯歌精选了一个代表性的时间节点,拉开故事的帷幕。妖猫出没制造悬案,留下“德宗驾崩,后即李诵”的预言,是推动故事的线索;但追踪的却是前朝唐玄宗年间,贵妃杨玉环马嵬驿死亡的真相;可破案仅仅是故事推进的主线,真正的重点,隐藏在主线之下——对盛唐,这个美好时代的无比怀念。影片中最漂亮的一场戏,正是拍摄于花萼相辉楼的“极乐之宴”,盛唐之景象,在这个段落中显露无遗。极乐之宴,是一场巴赫金式的狂欢节,在这场宴会里,不分贵贱高低,皇帝与庶民同乐,高力士给李白脱靴,贵妃在众人的拥簇之下,接受着万人的爱意。
  日本人阿部,是贵妃的迷恋者,而陈凯歌饶有兴趣地设计了这么一个段落,阿部试图在皇帝面前对贵妃表示爱意,玄宗皇帝却并不生气,仍然以礼相待,段落结尾处,甚至披发与安禄山共舞,所谓平等包容,正是大唐的气魄。
  极乐之宴,乐极而悲,这是盛唐最后的绽放。
  自此之后,再无盛唐。 
  (二)
  马嵬驿的悬案,实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时间坐标,“安史之乱”是华夏文明中重要的时间分界点,自此之后,盛唐转衰,藩镇割据,宦官弄权,战火连绵不绝,皇权愈发集中,人性被牢牢地控制,再无极乐之宴的景象。陈凯歌不想平铺直叙地阐述这个观点,他选了一个巧妙的事件:贵妃之死的真相。知道贵妃怎么死的,就知道盛唐是怎么衰亡的。贵妃,就是盛唐的魂。有极乐之宴、有李白的诗还不够,有贵妃,方是盛唐。
  贵妃成了一个象征,随着故事的推进,假象被揭下,让人看到了不堪的蝼蛄。原来贵妃最终竟然是死于一场卑鄙的阴谋,死于对爱人的信任之中。人人都爱贵妃,唯独皇帝不是真心。最美好的时代,却死于拥有这个时代的人。这是故事的悲剧,是华夏文明的悲剧,更是人性的悲剧。
  陈凯歌的电影,总是蕴含着一种强烈的悲剧意识,无论是《霸王别姬》《风月》还是《无极》,甚至是发生在当代的《搜索》,个体情感上的桎梏与伤痕,始终是他关注的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一个气魄宏大的人道主义者。但这并不意味着电影毫无缺点。陈凯歌身上的文人气较重,所以他的电影常常有太多知识的负累,一个问题尚未讲透,就迫不及待地引入下一个问题,最后往往不分主次,让人一头雾水。想借一部《妖猫传》,道尽世间所有的真理,结果就是过分啰嗦地叙述,过分暧昧地煽情,剧情无法流畅进行,要靠人物动作或台词强行推进。另外,陈凯歌身上还有一种精英式的自恋,他总是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试图在精神上制造出与普通观众的隔阂。这种对接受者的挑剔,必然影响作品的传播力度。所以,对于电影里张扬狷狂的白居易;常常迷之微笑、看透一切的沙门空海,许多人都会觉得难以亲近。但如果你要问我《妖猫传》值不值得一看?我会回答你:值得!不仅是因为满满的诚意,更因为,它用影像创造了一个令人缅怀的黄金时代。在这个时代,文明繁盛,人们相处融洽,世间万物如星辰般璀璨。以及,这个时代有贵妃,人心有爱。
  最后,我想提一提电影落幕的画面。那是白居易陋屋里飘落的一幅画。画上,杨贵妃盘身而坐,神情舒展,怀中抱着一只温顺的黑猫。这是杨贵妃罕见的作为一个女人的画面,展露着人性之美。
  以人性之恶开始,以人性之美结束。我想,这就是陈凯歌梦中的唐朝吧。它曾经兴盛、也曾经倾颓。但最终留下的,是光芒万丈的浪漫与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