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现代人来说,日食远比月食有趣和生动。现在的一次日全食能让全美国关注,从低头族变成抬头客,相比起来,我们对月食的兴趣,起码要低两个数量级。即使在古代,日食造成的恐慌能让战争终止,月食肯定差远了。
但在人类启蒙和天文学进步的历史上,月食比日食重要地太多。自己看来,对于我们认知宇宙而言,表现异常抢眼的日食,其实没啥直接用处,低调平和的月食,却至少在两个层面上,给以我们最大的启示:第一提示我们地球是圆的,第二帮助我们计算宇宙的尺寸,进而引发人类历史上的两次文明大爆炸。
究其核心,大致可以这样说明:对人类来说,最重要的天体,当然是太阳和月亮,其中太阳更重要得多;日食表现了太阳和月亮的关系,确实是最值得关注的天文现象之一。不过,比日月更重要的,是我们生存的大地,大地对于人类的意义,远超过其他所有天体的总和。
日食给我们的直接启示不多
在所有的天文现象中,日食应该是表现最为显著的,光天化日瞬间变成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但在科学的角度,日食给我们的天地信息非常有限,自己看来,最主要的作用在哲学层面,让古人学会以理性和逻辑的思维方式看待自然。
通过日常的观测及月相变化,我们已经知道日月看上去差不多大、太阳离地球比月亮远。日全食或日环食除了给予精确些的证明,几乎没有提供更多的天地信息。
今人眼光看,古人得到日食是月球遮掩太阳光线的解释,好像没多难。日食发生的日期(农历初一,月相最小)、那个阴影的位置、大小、方向、速度等,都像极了月球,完全符合月亮的运动轨迹,只因为白天太阳太亮,我们的肉眼看不到月亮罢了。
用现代人的宇宙知识来谈今论古,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古人认识日食原理,把突如其来的阴影同无影无踪的月亮联系到一起,难度还是相当大的。不过,相比月食,日食的解释确实容易得多;东西方的先哲们对月食都能正确认识,小小的日食真的没什么大了不起。
尽管相对容易,自己看来,对日食现象的解释,仍然是人类认识宇宙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步。其意义不是日食告诉了我们什么,而在于人类以怎样的方式去解释。
如果古人对宇宙的认知方法,还停留在神秘主义、“天机不可泄露”的层次,关于日食就只能给出天狗食日、天怒天谴一类的缘由;而一旦能以基于理性和逻辑的思维方式看待自然,把遮蔽太阳的阴影当成一种自然现象来进行思考,认识到日食只是一种普通的、必然乃至规律发生的、与人间事务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天文现象,接下来,得到日食是月球遮掩太阳光线的解释,自己感觉难度并不是特别大。
在认知宇宙的角度,日食对古人的最大帮助,是让他们为其后准确理解月食进行必要的思想准备。如果没有相对简单的日食解释,让古人一上来就把月食的阴影同自己所处的大地相联系,难度实在是天大。有了日食的铺垫,古人积累了逻辑思维方式方法,对月食的解释过程,相对而言肯定要容易一些。
所谓月食比日食重要,是以具体的定性定量信息为标准。在认识自然的层面,日食同样重要,帮助古人逐步建立理性的世界观。
月食告诉我们地球是圆的
相比没什么了不起的日食,月食太不一样,给以我们先人太多帮助,认识到大地是球体,计算出宇宙的大小。可以说,如果没有来自月食的直接的、大量的启示,人类对宇宙、对客观自然、对自身的认识,肯定要迟缓和艰难许多。
日食和月食,是一对彼此高度相关的天文现象,它们的发生时间、经历过程、食分现象、经历时间等,都在提醒着古人,日月食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的关联。
每一次日食都在初一,每一个月食都在十五,这两个巧合应该有原因;日食月食都是一个圆形的阴影遮住了太阳或月亮,从初亏到食既,从生光到复圆,过程完全相同;日食月食都有同样的全食和偏食现象;日食和月食经历时间虽然不同,但从初亏到食既的时间完全相同(仅对日全食和最长的月全食),与太阳在天上追上月亮需要时间的计算完全相符,等等。这些非常显著、非常明确的信息,一同给了我们非常巨大的启示,帮助我们对日月食现象进行最合乎逻辑、最圆满正确的解释。
为了正确解释月食的原理,必须将月食发生的日期、方向、速度等等,与自己所处的大地关联起来,这绝对是对人类智力的一次巨大考验,难度比解释日食、认识月球自身不发光等,都大了太多。
以今人思维,把月食和大地相关联,好像没啥了不起:第一步,让月亮失去光亮的,不是什么天狗,或者其他超自然力,而是某个东西,暂时遮住了太阳的光芒;第二步,月食发生的时刻,与日食完全相对,地日月三点一线时,月亮在中间发生日食,太阳在月球正对面的时候发生月食,中间挡住太阳光线的那个东西,既然我们从未看见,就只能是我们自己了。
说得轻巧,问题是,月食的小小阴影,怎么可能与平坦无垠的大地有关;月亮上住个兔子都嫌挤,怎么可能大到和大地的影子差不多。日食解释相对容易,月食太难;太难太难,也太有意义。以亚里士多德和张衡为代表的东西方先哲,在茹毛饮血的原始条件下,把月食和大地联系在一起,真想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关于宇宙天地,日食没有给我们多少直接的讯息,月食则相反,既有极大的定性启示,也有丰富的定量信息。而在得到这些馈赠之前,古人必须首先通过极难的智力测验。而一旦跨越了那道关隘,在放马扬鞭冲到日心说之前,几乎没有什么更多的障碍,能阻挡住智慧迸发的人类了。
月食的意义,不在于日月,而是大地。对人类来说,日月星辰固然了不起,大地才是最重要的。在现代宇宙学说之前,人类所有的天体宇宙模型,包括地平说、地圆说、地心说、地动说(即日心说),全部以大地为参照和核心。
古希腊时代前,几乎所有的人类古文明,都认为大地是一块硕大无比的平面。约前4世纪,古希腊学者开始利用科学而不再基于宗教或者神话,来思考大地的形状。毕达哥拉斯第一次提出大地是球体的概念,后来亚里士多德总结了3种方法给予证明:
●越往北走,北极星越高,越往南走则越低,且能看到一些在北方看不到的星星。
●远方来的船只,先露出桅杆顶,慢慢露出船身,最后才能看到整艘船。
●月食的时候,大地投到月球上的形状为圆形。
这三种方法,都洋溢着典型的古文明韵味,原始、简单而充满智慧。在这里,月食的作用不是讨论月亮和太阳,而是解释地球。仅有前两个论据,显然是不够的,从弧度到球体,是一个巨大的飞跃,月食给出的,是最后的、最具说服力的证据。
对月食的认识引发第一次文明爆炸
自己理解,人类文明史上有两次文明爆炸,一次是古希腊文明,一次是包括文艺复兴、工业革命等、至今方兴未艾的现代文明。地圆说和日心说是这两次文明爆炸中科学革命的导火索,相当程度上可作为这两次文明大跃进的象征。在这个意义上,古人对月食原理的解释,我们怎样夸赞都不为过。通过月食的定性提醒,他们认识到大地是圆的,进而认识到大地是球体,从而完成了人类文明史上那一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非凡飞跃。
古希腊文明虽然早早灭绝,但这两次文明爆炸仍然是一脉相承的,表现在文化的继承、人文的延续,也表现在从地圆说到日心说的科学思想的连贯。没有古希腊文明的第一次爆发,就没有现代人类文明的第二次飞跃。在思维模式和科学方法上,由月食启发而来的地圆说,带动了古希腊文明的那一波科学革命,其余波足以推动之后的从地圆说到地心说的理论建立和体系完善。甚至在将近2000年后,地理大发现中发现新大陆和环球远航,地圆说仍然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解释月食方面,我们的先人并不落后。张衡在东方最早正确说明月食,指出月食是由于地球的影子“暗虚”遮掩了月亮而引起的(百度百科)。可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中国古代天文学在2000年前早早达到顶点,之后再没有实质性进步,一直停滞在浑天说这个地圆说半成品的阶段,更没能建立起一套像地心说那样的完整、严密、自洽的逻辑数理体系,直到十七世纪,成了第一个被西方同一门科学彻底击败和取代的自然学科。
对于得到大地是球体的定性认识,月食是上天赐予我们巨大的礼物,人类得以知道自己所在的环境,思考自身与宇宙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