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酸枣酒咯,土乡土味的酸枣酒!”一大早,我就被楼下的乡音吸引,赶紧跑下去,是一位乡下中年男子在叫卖。
“是自己做的吗?”我有点担心地问。
“是自家的,回老家栽树的时候打了些酸枣,婆姨手巧,就做成了酒。”男人操着一口暖暖柔柔的方言说。
念于乡音,我就买了一碗。回家一入口,又酸又甜的乡土味儿,霎间,那种淡淡的思乡忧愁荡漾在眼前。
我的家乡在延安一个四面环山的山沟沟里。山是这里最显眼的风景,山峦起伏,随高就低,远远望去,一幅绝美的陕北图画。但从我记事起,大山里最美最独特的风景却是那漫山遍野的野山枣林。
老家是酸枣树的适生区。一到夏天,每当山开始披上绿装的时候,我们就会远远看见一些淡黄色的小花漫山遍野地开放,走近一看,就会发现每朵花的中间都有一粒黄白色、小米粒大小的酸枣正在悄悄地生长。秋天一到,便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因为酸枣成熟了。在我们那个年代,乡间的日子是辛酸的,时常是饥肠辘辘,而山间的酸枣便成了我们最盼望的“零食”。一放学,伙伴们成群结队去摘酸枣。吃酸枣可是件极其快乐的事,把又红又大的酸枣放在嘴里,一咬,酸酸的,甜甜的,刹那间唾液充满舌底,一直酸到心里,甜到心底。
改革开放后的一年秋天,在城里工作的大伯回来告诉我们,赶紧去打酸枣换钱,他听县里的专家说延安的酸枣不仅是中国酸枣种类中活性成分最高的一种,还是良好的食药两用干果,现在药材公司正大量收购呢!就这样,酸枣能卖钱的消息似乎一夜间在我们的乡村传开,每年到酸枣成熟,乡村那些老的少的,只要一有空闲都会跑到山野去打酸枣。
我们家当然也在打酸枣的行列。打回来的酸枣一部分拿去卖钱,留一部分给奶奶在秋天酿成酸枣酒。我清楚地记得,奶奶酿造酸枣酒的过程很是仔细。她通常把那些色泽纯正、颗粒饱满、无腐无虫的酸枣拣出来,洗净除杂剁碎,然后装进一个大瓷罐里,撒上白糖,倒水浸没,加人工酵母液,最后再在瓷罐上盖上一床厚厚的被子,接下来就是耐心地等待酒香了。十天半月左右,待香味四溢之时,酸枣酒就酿成了。这时,奶奶总会张家一碗、李家两碗地送个不停。乡下人十分重感情,一旦家里做什么好吃食了也忘不了我们,总是在自己没吃之前就打发孩子给奶奶送了过来。我的童年就是在这种融融的乡情中渐渐凝固成永恒的记忆。
村子里的勤劳婆姨们一到秋天也会酿酸枣酒,但各有各的酿酒窍门,各是各的酿酒味道。不管是哪一种味道,它们都是来自黄土地上的醇香。而黄土地上的乡亲犹如酸枣树一样朴实。每到年关,一有亲人回来或者外乡客人前来,他们都会呈上一碗浓浓的酸枣酒,再配上自家腌的酸菜,盘腿坐在热炕头,谈论着当年的收成,计划着明年的日子……
长大以后,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多远,只要提到家乡,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醇香浓厚的酸枣酒。一次出差到山西一个主题餐厅吃饭,一进大厅,一坛坛黑色的酒罐出现在眼前,尤其是墙上那句“酒是故乡醇,茶是故乡浓”的文字像故乡的黄土一样紧紧地吸引着我的神经。服务员告诉我们,他们饭店最近有活动,只要消费满88元就送一壶酸枣酒,他们老板是陕北人,酸枣酒都是从陕北运过来的。当一碗酸枣酒端上,一股馥郁的酒香就扑面而来,再一品,一股纯纯正正的乡土味儿,真是故乡的酒啊!
于是,乡愁便从这杯酸枣酒飘起。那悄悄生起的乡愁呵,飘荡在异乡的餐馆前,飘在熟悉的酸枣树丛前,飘在我只能前行、逐渐远离家乡的旅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