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江炳
唢呐始终在吹鼓手揸开的五指上涌动着千年不谢的憧憬,把旧日子同遗落的音符一起扔在了山野沟壑里。
唢呐走在乡村深处,或欢快激越,或婉转苍凉,都是那样的动听。
在我家乡,铜唢呐又称喇叭。唢呐前端有一个扩音的喇叭,系着红绸布,它尾端的铜嘴上套有双簧的哨子,中间一段锥形竹制管身开有8个小圆孔。唢呐手也称吹鼓手,他们吹奏时摇头晃脑,腮帮一鼓一瘪,收放自如,显得十分惬意。唢呐手和笛手、鼓师、弦手、演员等被乡亲们视为乡村艺人。
唢呐是一种阳刚的乐器,所以吹唢呐的一般都是男人,唢呐手在乡村十分吃香。一个唢呐班一般由两个唢呐手和一个鼓手,一个锣钹手组成,他们协调得十分和谐。乡村人家无论“红白喜事”,都喜欢图个热闹,都会邀请唢呐班前来助兴,吹吹打打,营造出一种浓郁的乡土氛围来。
在乡村,能吹唢呐的人不多,高手更少。我村有一男一女两高手,有许多吹法。男的可以用两个鼻孔吹两支唢呐合奏一支曲子,他吹出的乐音就像他做过的秧田一样光溜溜的,任听众用想象播种插秧。女高手吹出的唢呐声粗犷中透出百媚,你可以想象春桃盛开桂花飘香的样子,正合了村妇的形象,她胳膊粗壮,却也有着丰满的女人味。他们吹奏唢呐时沉醉的样子,就像月下恬美的村庄。因此,他们成了在村里最受欢迎的人。
唢呐吹热了寒冷的腊月。一过腊月的门,乡亲们就会把操持了大半年的农具收拾起来,把忙碌了大半年的心情释放出来。当然他们也喜欢在某个季节里瞅个黄道吉日,请一唢呐班,欢欢鼓鼓娶媳妇嫁姑娘。张家的女子在《抬花轿》《百鸟朝凤》唢呐声里变成了宁家的媳妇,李家就在《起新搂》的唢呐声里迁进了亮堂深堂的新居。还有寿庆、满月酒、状元宴等都喜欢在热闹的唢呐声中操办。唢呐始终在吹鼓手揸开的五指上涌动着千年不谢的憧憬,把旧日子同遗落的音符一起扔在了山野沟壑里。这样的日子,在乡村每天都有喜庆啊。在人们舒展的笑容,正月的龙灯又在唢呐声里送来乡村的好日子。
呜咽的唢呐同样催人泪下。村庄里老人死了,幽咽的哀乐从唢呐里飘荡出来,就会把悲伤的人们对逝者的回忆,在时间的隧道里越拉越长……哭吧。就连大鼓在这样的时候也会茫然失语,任唢呐的忧伤飘散在乡村的天空。哀伤是无法逃脱的,唢呐声声急呀!在唢呐曲《怀胎歌》《念母恩》或《思父曲》里,送走的父亲或母亲,若干年后只要一听到唢呐的声音,他们的儿孙们心里的某个角落,冷不丁就会心里一紧,然后冒出几缕悲伤和怀念啊!
乡村人操办一次红白喜事,很有讲究,规矩也多,比方说,唢呐不响,宴席不开;唢呐欢欢,新人拜堂。酒席的头天晚上要吹《宴宾曲》,正席这天一早,唢呐班就要随接亲队去新娘家吹奏《迎新娘》。新郎新娘拜天地时要吹奏《新婚曲》,午宴上大块肉时,唢呐手又要演奏《宴新婚》,晚上还要在热闹唢呐声里闹洞房。当然,不论是红白喜事,唢呐班都有好烟好酒招待着,酒宴结束后,东家还会递上一个不菲的红包作谢礼。
如今,城里的管弦乐、萨克斯、爵士鼓等在乡间流行,唢呐渐渐成了配角。但我还是那么留恋记忆深处的唢呐声,那是一种属于乡村最真实生动的声音,一直浸润着乡村生活。它就像粮食、米酒、乡情一样,营养着陶醉着那着质朴的庄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