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友(一排左三)与战友1972年春节执行任务,途经波密县留念 作者与张春友1977年5月于西藏昌都军分区宿舍合影 ●作者与张春友2017年6月于家中留影 张春友简历
张春友,男,生于1947年1月16日,延长县黑家堡镇枣花沟村人,从小家境贫寒,读书不多。1965年参军,服役于西藏昌都军分区,先后担任昌都军分区特务连战士,班长,副排长,排长,军分区司令部参谋。1978年调任察隅边防站副站长,站长,在西藏工作二十年。1984年转业回家乡延长县,先后担任县公安局副教导员、检察院任副检察长、政法委任副书记等职。2017年12月19日因病于家中逝世。
老张的病又犯了。三月至今,他一直躺在医院里,精神好的时候,总是絮絮叨叨地说起他当兵时的一些往事,希望我能帮他,把他的经历整理出来,给后人留下一点有用的痕迹。老张在部队工作生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全部在西藏度过,他用自己的健康与雪域高原相融合,用自己的青春与同胞们一起为世界屋脊做出奉献,那块纯净的热土是他一生的眷恋……
一 拉着汽车爬雪山
1972年,有一批有关林彪事件的保密文件在从拉萨运往昌都的途中经波密时丢失了,这是一件大事,昌都的地方政府和部队,立即联合组织了一个由二十多人组成的侦查小分队,命令老张带领小分队执行搜寻任务。
昌都与波密,相距五百多公里,途中还要翻越一座海拔六千多米的雪山。一辆嘎斯车,将他们送到了海拔四千多米的邦达草原宿营。早上走出帐篷,一尺多厚的积雪封住了门口……“宁可前进一尺,不准后退一寸”按照上级的命令,人是非走不可,车也必须带走。而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那座海拔六千米的雪山。
老张立刻将人员分作两组,一组人员在前面用铁锨铲雪开路,另一组人员则用绳子拉着汽车上山,雪厚山高,空气稀薄,大家气喘吁吁地艰难前进着,满头的汗水都结成了冰,二十公里的行程,战士们拉着汽车整整走了十六个小时,到了晚上两点多钟的时候,战士们实在是挪不动脚步了,好在不远处有一个护路的道班,道班的职工生了一堆大火,接待这群早已浑身结满冰霜似“雪人”的战士。战士们围着火堆坐下,使劲捶打着冻在脚上脱不下来的毛皮鞋,老张忙提醒大家不能靠近火堆,否则,冻成冰的双脚经火一烤,轻则肿痛重则化掉,大家只好围在离火远一点的地方坐着打瞌睡,等待天亮。
天一亮,坐着休息了几个小时的战士们,不顾寒冷和疲劳,马上前往寻找文件的重点地区白马县,去发动老百姓和小分队共同寻找中央文件。他们去牧民的村庄,去公路边上的森林里,去一切能够想到的地方,经过两天的辛劳,大部分文件终于被找了回来。高兴之余,老张决定带着小分队去离他们近一点的波密县过春节,因为时间已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九了。
波密县的县委、政府,武装部的主要领导亲自接待他们,杀牛宰羊,开文艺晚会,像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晚会现场雷动的掌声夹杂着个别劳累至极的战士的鼾声,热闹到了极点。正月初一小分队的队员们又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又一次动员老百姓在公路沿线再次搜寻,结果又找回了一些文件,圆满完成任务,那辆被拉着爬山的汽车,满载着胜利的喜悦返回了驻地,队员们也受到部队的嘉奖。
二 海拔六千米探路 同样是在1972年,那时有一条自卫反击战中走过的路,已经废弃了。但因需要要求重新开辟出来,上级部门组建了一个由六十多人组成的侦查集训队,由老张带队,负责从然乌到布仲边防点的探路工作。
这段路在一座海拔六千多米的大山上,山上长年累月积雪不化,山顶全是冰坡,汽车把部队送到山脚下,改由马匹驮着生活用品及工作装备,开始了他们的探路工作。走到半山坡上,马走的路也没有了,所有的行装,全部由战士背着徒步行走,到了海拔五千多米的时候,天也黑了,人也饿了,做饭的战士将冰块加热化成水后,怎么也烧不开锅,大家都知道,海拔这么高,要想吃煮熟的饭,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米放在水里连泡带煮,煮成稠稠的稀饭,每人喝一碗了事。
雪山上过夜,寒风刺骨,战士们将方块雨布撑起来,三个人一组,背靠着背挤着坐在雨布下面,在雪堆中闭目休息,因为第二天,必须向结满冰坡的山顶攀登,他们需要养精蓄锐。
上山难,下山更难。冰坡上没有任何的路标或是痕迹可以参考,随处都可能是冰洞,为了防止把人掉进洞里,每个战士都用一根尼龙绳绑住手腕,大家连接起来,拉成一串,互相牵制着往下行走,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终于离开了冰雪道路。战士们拖着疲惫的双腿继续前行,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来到了一片森林茂密的斜坡地带,这个坡度大约在七八十度,十分陡峭,而斜坡下面就是悬崖峭壁。天也黑了,没有讯号,电台无法和组织联系,继续走就是走向危险,但此处露营,也有掉下悬崖的可能。为了战士们的人身安全,老张命令战士们每人坐在一棵小树下面,两腿骑在小树的两边,再用背包带把自己绑在小树上。没有饭吃,就啃几口压缩饼干充饥,大家累得也没有食欲,就这样怀抱小树,提心吊胆地熬到天蒙蒙亮,便将绳子连接起来攀崖而下,走了二十多公里后才碰上了村庄。
没来得及休息,命令又来了,说是有印度特务在布仲一带活动,要集训队立即设伏,布仲属热带气候,阴雨连绵,战士们躲在石崖下,或者藏在帐篷里设伏,从冰雪之地到热带雨季,好多人都不适应突如其来的气候变化,浑身发痒红肿,更要命的是,出来二十多天了,出发时只带了一个礼拜的粮食,队伍几天前就用稀饭加上自己采来的菌子凑合着吃了,眼看着就要断粮,幸好藏族的老百姓送来了粮食救急,协助部队完成了任务。
老张说,那次探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历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千辛万苦,在部队的作战版图上,终于标出了一条由他们探出的小路,作为共和国的军人,他很自豪。
三 火车上过春节
一九七五年元月份的一天,老张接到通知,要他回延安老家,为两个甘泉籍的复员战士,以组织的名义安排工作事宜。接到通知的第二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四,大雪纷飞,一大早老张乘坐带着防滑链的汽车,从昌都启程,穿越川藏公路,向家乡的方向急奔。飞雪不断地向挡风玻璃扑来,海拔五千多米的雀儿山上,挡风玻璃结上了一层薄冰,司机无法看清前面的道路,老张就将白酒倒在毛巾上,跳下车擦玻璃,二十分钟擦一次,每次下车,都冻得浑身筛糠一样的发抖。五天以后,车到成都,是腊月二十八,有经验的人告诉他年三十再走,那天人少,不用买卧铺票。在成都人欢庆新年的鞭炮声中,老张乘坐的列车离开了站台。
一辆列车,拉着四、五十个乘客在铁路线上奔跑,列车长把所有的客人请到卧铺车厢安顿好后,又组织晚会庆祝春节,每人交一块钱,就可以随便品尝丰盛的饭菜、糖果、瓜子以及名贵的烟酒。客人可以即兴表演节目,畅谈各种感想。列车长还特意邀请老张作为军人代表讲了话,一阵又一阵的掌声,送给了他这个从雪域高原归来的亲人解放军。晚会结束时,每人还可以买到一条好烟,一瓶好酒,作为新年的礼物带回家去,在物资凭票供应的年代,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就这样,在红火热闹的气氛中,火车已经翻越了秦岭山。在家乡人民迎新的爆竹声火车停靠在了西安站。
正月初三那天,老张记得,我也记得。那时女儿出生后不久,我还在母亲家里休产假,孩子睡着了,我跑到硷畔上朝村子前边的路口上张望,我盼望着老张的归来,和往常一样,望了半天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悻悻的回来上了炕给孩子喂奶。
中午时分,门帘一掀,一名军人挤了进来,像做梦一样,老张回来了。母亲高兴地什么似的,忙着烧火做饭,父亲将茶壶洗了又洗,泡了新茶放在老张面前,掏烟点火像恭候贵客一样,围着老张转。弟妹们高兴的说话嗓门也变了,不到休假时间,他怎么回来了?我觉得是做梦,老张就给我们讲了上面的那段事情。
老张要复员了,他当了多年站长的察隅边防站的战友、边防站附近的老百姓,流着眼泪敲锣打鼓的送他上车,他也很难过,在这里,多少年生死相依结下的鱼水之情就要割舍,和这些不是亲人胜是亲人的同胞,将永远不会再有相逢的机会,他将男儿的泪水,洒在了他眷恋的边防站和那里的亲人面前……
后记:年轻时候的艰苦生活,为老张的健康埋下了隐患,上了年纪的他,经常遭受着病痛的折磨。作为妻子,我尊重他的意愿,将他的这些回忆记录下来,以此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