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冬梅噩耗,族人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服毒自杀,这一天天降大雪。
冬梅是其爷爷这一门后代中唯一血脉。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记忆中冬梅爷爷是个遭人嫌弃的八字胡老头,孙辈们自小就欺负他。
陕北山里的农村孩子,空闲就在场院或碾畔撒欢嬉闹玩耍。也怪!似乎总能发现冬梅爷爷的行踪。
每天饭时前后,只要冬梅爷爷拄着龙头拐杖、披着羊皮大氅走出“牛圈院”,孙辈们就嚷叫着“黑虎灵官”!“黑虎灵官”出来了……
“黑虎灵官”是传说中的凶神,不知谁给冬梅爷爷起的这外号,足见其不太招人喜欢。
冬梅爷爷佝偻着身体站在大门外,在孩子的喊叫声和嬉笑声中谋定去哪家。接着骂两句:“狗日的!再叫!打断你们的腿!”一帮子“光屁股”反倒越喊叫越凶猛越高兴雀跃。
我那时候年龄最小,常常远远地怯怯地“滥竽充数”地喊叫着“黑虎灵官”。
冬梅爷爷厚着脸皮来家蹭饭,父母再热情,饭后兄弟姐妹们都会叫嚷着把他用过的碗扔了!
因为冬梅之死,族人们再次相聚。从长辈口中证实,冬梅爷爷在世时做人飞扬跋扈,好吃懒做抽大烟……其子孙自然受到村民的排挤打压和冷暴力。
常言道:“一辈子刚强三辈子弱”。冬梅父亲屈向东,小时候被窑洞脑畔上掉下一块土疙瘩打坏了头,人有些木讷、呆板、不周正,一辈子龟缩人后。
父辈们常怜悯他,知道向东堂兄弟在其家中的“地位”,红白事情、逢年过节都会关照“大哥”吃吃喝喝。有时也跟其开开玩笑,轻了他笑一笑不言传;稍微重了点他立马翻脸,噘嘴歪头摆手恼怒着脸转身离去,以示抗议。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冬梅虽然识字不多,但个性要强,为了延续这门香火,找了个穷家小子入赘。
开追悼会那天,其丈夫哭诉:“80年代修路没有机械,抓阄分给我家的那段山路正好是石路,为了不影响我在镇政府工作,冬梅领着父亲每天步行10多里路,啃着凉馍喝着凉水,花一个多月时间,一锹一锹修通那段路。”
“一头沉”家庭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婚姻特色。冬梅在家务农,伺候老人,抚养子女,体贴丈夫,从无怨言。还学会了“肌肉注射、五指掐算”两门手艺。
上中学时我得了次大叶性肺炎,回村养病期间一直是冬梅给我打肌肉针。
五指掐算虽然是迷信,但在偏僻山村谁有个头疼脑热小病小灾,都会去找冬梅掐算掐算。
在冬梅的努力和其丈夫的影响下,村里村外人都开始高看一眼,这一门门风逐渐好起来。
最令冬梅欣慰的是一双优秀儿女长大成才,2010年后相继在县城成家立业。于是,她跟随丈夫带着70多岁的老母亲,举家迁入县城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冬梅丈夫高中毕业,人品好、脑子活,工作实、交际广,备受领导器重,仕途上一直走上坡路。
九十年代末,川南县设立了县林业局退耕办主任岗位,组织部门在全县干部中选准冬梅丈夫担任这一职,但要岗前培训。
接到通知那天,冬梅丈夫正在村里收麦子,可能是欣喜着急疏忽,雇用的农用三轮车出村上坡故障翻车,导致其大腿骨折,也失去那次进城工作机会。
这件事可能在冬梅丈夫心里窝下大火、落下怨气。西安某医院治疗期间,尽管冬梅端屎端尿、喂药喂饭、精心侍候,还是受了好多委屈。后来,冬梅曾哭诉给一位长辈,说其丈夫住院期间时常情绪败坏,有一次,曾将她手中端的一碗稀饭打翻在地。
清官难断家务事。要强善良的冬梅在特殊家境中长大,心里可能烙下阴影。婚后应该是看在一双儿女身上,对各种无奈一忍再忍。
停灵期间,长辈们都在夸赞冬梅两口子相处和睦!但无论如何,也难以想到冬梅会因为儿媳的虐待寻短见,撇下80岁的老母,撇下退休在家的丈夫,撇下儿女及刚过满月的孙子撒手西去……
盖棺定论。当地风俗是死人入殓前要给娘家人“下话”。形式是孝子备好酒菜按辈分依次低头跪在灵堂前,娘家长辈主要人物安坐在桌前,理事的盛满酒杯敬上,聆听娘家人评论死者生前功过良善,子女孝顺与否,棺材好坏与否,穿戴增添与否,墓地远近与否……
死人不张口,一天吃几斗。来人多少,来什么级别的人;收礼金多少,敬挽黑纱花圈锦被多少,直接印证着死者生前及亲人子女社会交往程度,地位尊卑情况。
冬梅是招女婿,屈家族人几门后裔既是娘家也是本家,知道冬梅服毒内情的长辈,一度犹豫如何评说。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冬梅的经可能更难念,对谁去说呢?谁又能理解?
冬梅死亡当晚,其丈夫向娘家人哭诉了冬梅服毒的前因后果。
原来,其儿媳妇在家中非常糊涂霸道,儿子又无能为力管教。其儿媳妇对其儿子是指手画脚、随意打骂,对公公是冷眼相待、对抗不服,对婆婆是恶语相加、保姆当用。
因其儿媳妇正在坐月子,顾及到其儿子的幸福和刚出生的孙子,老两口忍气吞声,殷勤伺候。用冬梅丈夫的话说,他俩在家看着是“老的”其实是“小的”。
春节前,族人中有见到冬梅黑瘦黑瘦的,冬梅丈夫唉声叹气的!详细询问才知内情。因为是家务事,亲人朋友只是宽慰作罢。
冬梅可能是忍无可忍,也可能是自尊心的驱使,更有可能是自认为做人失败的考量……毫不犹豫、视死如归地自杀在家中。这一天,其孙子出生仅仅50天。
儿媳妇听说婆婆自杀,当即抱着女儿租车离开县城躲回娘家避难。
不孝之子令人痛恨发指。娘家人自然不愿意善罢甘休、就此放过,商议要教训教训泯灭良心的“瞎东西”。提议儿媳妇必须回家吊丧、道歉,保证以后好好过日子,否则报警……
冬梅丈夫坚决不同意,他只想让亡者入土为安,息事宁人。
冬梅儿子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担当的慷慨话,致悼词时还埋怨老天不睁眼……
娘家人最后只好看在冬梅丈夫的为难,怜悯冬梅命苦,谴责其儿子、儿媳的不孝,嘱托其儿女照顾好外婆、父亲和孩子……
天堂里的冬梅——你在那边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