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7月,我高考。
那时候心里有一种朦胧的冲动,考上大学,就可以坐火车出玉门关去看看“口里”的样子,这是当年唯一的可以离开家,可以坐火车的理由和机会。
我上的是当时新疆最好的实验中学,升高中的时候学校开始进行考试入学,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我居然上榜,我绝对不是学习好的学生,那时候我的感觉是脑子里一片浆糊,尤其是数学。
后来才知道,我的同学们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是被耽误的一代。
记得初中上课每天除了带书包以外,还得外带一个小板凳,学校教室里的桌椅全砸烂了,窗户上没有一块好玻璃,用报纸糊着,冷风一吹飒飒的。
高考来了,我们什么都不会。那会高中是两年而不是三年,一晃就过了。
实验中学的老师大多是“牛鬼蛇神”,不是本地人,都是从“口里”发配来新疆的。高考一来,老师们先蠢蠢欲动,兴奋不已。
语文,上三个老师,一个教现代汉语语法,一个教写作文,一个教古文;数学,上两个老师,一个教代数,一个教几何。老师在黑板上纵横小学到高中的知识,一会是约分的方法,一会是解析几何,我们被填鸭式地往里灌。
记得我的一个数学老师,奇瘦,厚厚的眼镜片,带着南方口音,他在讲台上不停地重复两个动作,一是扶眼镜,二是提裤子。也不是真正的提,因为两只手上沾满了粉笔沫,就用两只胳膊把裤子往上夹,夹时身体配合着往上一耸一耸。
老师穿着自家做的棉衣棉裤,衣服下角露着棉花。现在想起到不觉得好笑,而是满满的辛酸。80年代的知识分子刚刚从批斗的高台上下来,摘下“臭老九”的帽子,顾不上安顿自己的生活,就立即投入到了知识的传播中,后来这个老师去了大学当了教授,他原本就是大学教授。
1980年我高中毕业时,就业就只有一条路,接父母的班。而一家只有一个名额,在家里我不是接班的首选,父亲还想把名额留给弟弟呢。
1980年高考还有了一条政策,预考。预考不过的不能参考高考,班里有一半同学被刷下来,高考之后又有一半多被刷下来,有学上的不过十多个人。高考的第一天上午,我的脑子都是蒙的,可能人被那么大的阵势震住了,成绩下来,到“口里”上大学的梦是破灭了,但坐火车去上学还是可以的。
大学上不了有中专啊,那时候,中专吃喝国家全管,每月还有补贴,也和大学一样包分工作,以我的成绩到“口里”上个好中专没有问题。但这个想法被我爹摁住了。再破的大学也是大学,那个年代大学生多香啊。
我上大学的时候,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背着一个书包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书包里放着铁饭盒。母亲解释说,这是好梦,一辈子吃饭不用愁了。
大学毕业,我进了一个机关的组织部门,上班之后就领到一匹灰色的毛布,要求大家做一套西装上班穿。布是新疆某毛纺厂专供机关的,市面上见不着,个人只需要出很少的钱。尽管我努力把衣身做得紧一些,把西装领开得细长些,但穿上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干部。成为干部之后得到一个事业单位的医疗本,那是一个棕色的小本,到自治区任何一家医院看病拿药都不需要自己花一分钱。
那时候,高考确实改变命运,除了知识给人带来的改变之外,更主要的它是敲破壁垒的利斧,改变的是个人面对各种人为壁垒的无奈与无力。对于城市的人来说,高考开路,许多门为你敞开,单位、编制、待遇;对于农村的考生来说,它更是双重的,既打破城乡壁垒,有了城市户口,又可以穿越城市的那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