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南关” 七十年代的“南关” 八十年代市场沟沟口门柱图 人们在看秧歌表演图 七十年代的延安新华书店 七十年代的延安新华书店 本文作者 霍志宏
“南关有地委、行署,自然而然是这座城市的政治中心;南关照相馆,多少人青春的容颜就是在这里留下的;这里还有延安两大文化重镇,大礼堂与体育场。”岁月变迁,城市向前,如今随着旧城改造工程的进行,曾经的“南关”也逐渐改变着她的面貌,但她昔日的风采却早已在人们的记忆中凝结成画。本期关注就让我们一起走进霍志宏记忆中的南关……
(一)
市场沟口有一处商店,在国营百货里排行第三,所以都叫它三门市。灰砖门头,最醒目的是镶嵌一方石匾,小炕桌般大小,黑底红字:“南市”,林伯渠手迹。里低外高,进门便下台阶。宽展的空地前,白天摆几摊子茶摊,几个穿拖鞋的闲人围一张矮桌,泡一壶茉莉花茶,能喝空四五个暖壶。每当夜色降临,出现几个卖瓜子的、卖烧鸡的,卖瓜子的推个板车,卖烧鸡的支个木匣。木匣红色的,可推动的玻璃上面点着蜡烛,照得烧鸡红艳诱人。据说,有一位后生老来买烧鸡,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做了卖烧鸡人的东床快婿,是烧鸡美味让儿郎折腰,还是烧鸡老汉相中了后生慷慨?市场沟实际上有两条沟,在三门市的南边,还有一条扭窄坎坷的背沟,一直能通到市场沟当中的石桥,沟槽到了三门市边被箍进暗洞,路畔竖几根石栏杆。
沟口正对面有一家回民食堂,与三门市隔马路相望,牛羊肉不错。这里地势低凹,一片旧瓦房,每当秋冬季,沿街一溜卖羊杂碎的摊摊,烟气腾腾。一口大锅,盛满红油旺旺的羊杂碎,一种浅底的小青花瓷碗,一碗5毛。卖羊杂碎的总有个绝佳搭档——打饼子的。一口油桶改制的炉灶,满腔热情;一张带双耳的铁铛,好似倒扣着的平底锅,油黑发亮;一般打四种饼,起面饼、火烧、枣饼子和油旋,油旋酥脆,一层一层,来一碗羊杂碎、两个油旋,绝配。
市场沟曾有一片副食门市,散酒一提是一两。俗语道: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赌博。一群老汉买几两散酒,凑在一起,不知魏晋,乐在杜康。光脑老汉喝完,念叨一句:“喝酒为交朋友,喝酒为解忧愁,喝酒为飘斜斜走。今个好了,回!”大概又惦记老婆子做的那碗和面了,端铮铮穿过那对毛主席题联的石柱。沟里小买卖喧腾,黄尘端杠。
报社临街有一排青砖建筑,是延安时期新华书店的旧物,直到新闻大厦崛起前都保留着,七七洪水的淹没线在墙基上留下泥黄的痕迹。对面一家书店:博览书店分社。叫分社,其实名声盖过那个本店。情有独钟,不仅因为它是我的朋友所开,更主要的是这里品位高、进货快。宽窄只能容数人,却为整个南关街的书友提供了一个宽阔的文化平台,爱书人受惠良多。我甚至认为,它是卖牛奶、卖副食、卖杂货的聒噪市声中一块文化绿荫或阵地。滚滚商潮下南关街没有被荡为文化荒漠,这片小书社的坚守功不可没。书若玫瑰,过手余香。
(二)
南关有地委、行署,自然而然是这座城市的政治核心,无需赘言。老行署坡的东面有个粮站,一排瓦房开许多小窗,好像买粮没有不排队的时候。有位棋迷买了半袋白面,一出门遇见个棋摊摊,便凑了上去。看到兴头,连喊带比划,替人家支招。结果,面粉从天而降,弄得个下棋人发如雪鬓似霜面似小丑。这是闲话,那时城里的平民娱乐也就是路边树荫房檐下说个古朝和下盘象棋。这么扛硬的单位说不存在就消失了,街面不知不觉竟被一家银行占据,到银行又得排队。真印证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也佐证了米铺与银行消长的现代化嬗变。
南关有两对石门柱,石门柱前有两个石碑,一个敦而厚带石帽,一个纤而秀简约,打我记事就好像立在那里。小时候还不在意,如今不敢细看,它们像一对年迈的父母,默默注视着忙碌的儿女,这座城市在成长,而我却毫不长进,无以回报。再上一道缓坡就是承载几乎整个城市快乐的大礼堂。大礼堂曾是边区参议会的礼堂,光荣地矗立在南关的中心地带。里面有舞台,能演戏,也能放电影。《平凡的世界》里,细雨蒙蒙欲湿衣的时节,孙少平邂逅田晓霞,这里就是那段悱恻凄美爱情萌发地的原型。我曾和邻居小兄弟从七里铺跑过来看轰动一时的《少林寺》,礼堂门前挤满了心急弄票的和谋算溜票的人。结婚后,蜗居在礼堂斜对面的斗室,宿办合一,能宿办合一甚至是干部的一点“优越”。延安饭店在延安建筑史上地位显赫,曾较长时期占据延安城最高建筑的头把交椅。那时电影基本都是晚场,礼堂口石柱上挂出一块红牌牌,白广告色毛笔字,书写总是很优美,告知当天影名和场次,于是,出不出牌和看牌子,也就成了城市文化生活的一项内容。一天,与老婆装优雅买票看台湾电影《原乡人》,秦汉和林凤娇主演,感动得唏嘘不已。散场灯光一亮,满场就五六人,其中一对是我的同学,住礼堂后面的山下,与礼堂人熟,没买票,其他人就是礼堂看门收票的,原来买票的就只有我俩。竟然是专场,为此,我俩津津乐道多年。但从那时起,电视一统江湖,影院风光不再,大礼堂便沉寂许多。那对同学竟劳燕分飞,世事之染苍染黄同样令人唏嘘。
大礼堂前面有一排宣传橱窗,常贴有各种电影海报。马路对面是一道巷子直通南河。巷子北面是文化馆,当时延安唯一的一份文学刊物《延园》于此石刻发行,风靡一时的《小八路见到毛主席》《延河畔上女石匠》等一批文艺作品出自这个小院。沿街房屋纷纷开成门市后,八十年代末这里办起了一家四通公司,可能是陕北地区最早的办公自动化企业,其实也就简单销售一些电子办公设备,但也具有划时代意义。电脑打字机一律被称为“四通机”,对老式的手敲“磕头牛牛”铅字打印来了一次彻底革命。个体打字复印部遍地开花,无形中成为办公自动化的先驱和服务业的新秀,一批弄潮儿就是靠“四通机”掘得商海第一桶金。这是信息化的触角,转眼间大街小巷已塞满信息时代的庞然身躯。巷子南面是一排瓦房,最北头原有一家副食门市。九十年代初,受个体小铁皮房门市冲击而改弦更张,租赁给开餐馆的,一度名为城南酒家,生意兴隆。当时流行分割冻鸡块,城南酒家烹制的鸡翅褐红鲜艳,令人垂涎欲滴。文化馆北邻是一处赫赫有名的国营食堂,牛羊肉馆,两层。一直以来,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敢想不敢进的高档餐厅。直到八十年代末,个体餐饮业如雨后春笋,占据了吃的大半壁江山后,这里渐渐失宠,像风尘女已过华年,门庭冷落,我才和老婆大胆地到那里吃过几顿饺子之类的东西,一斤或八两,要先买票,好像还保留一些集体或国营单位的做法。当年的牛羊肉馆还衍生出一项社会公益,那就是一排炉灶的灰坑,在冬日暖得可以让拾兰炭的小后生眯糊上一觉,这样既占住了坑位,又可以等到一两筐上好的兰炭。
(三)
南关有延安两大“普罗”文化重镇,一个室内,一个室外:大礼堂与体育场。体育场一直以来就是本城最大的公众集会和娱乐健身的热闹场所。靠河沿高高的石块专门砌圈了一个灯光球场,高级得不得了,为看一场比赛,那几个守门的够你巴结几年。一听说是灯光球场的比赛,绝对是延安的顶级赛事,其实也就仅仅是篮球赛。但里面的格局我老觉得有点古罗马竞技场的味道。后来建起了旱冰场,喇叭裤们风驰电掣,打击乐、电子乐绚烂震撼的节奏把我们从校园拽拉出来,至今听到那熟悉的旋律都心潮起伏。
体育场旁边往南有照相馆,照相馆的地面是凹进去的,迈过门槛要下几个台阶。南关照相馆,多少人青春的容颜就是在这里留下的。家中有一张全家福,那时父亲在县上工作,回家后趁子女们大都在家,拍了这唯一的全家福。我的兄妹众多,就是这一次最齐全的时候,也有三哥不在延安,他远在汉中。后来,家里的兄弟姊妹再也没有凑齐。父亲英年早逝后,二哥用翻拍的办法,在全家福里补上三哥,成了一大家子略显完美的记忆。体育场外有澡堂子,洪水后淤滞关停了。澡堂子旁边有一家卖醪糟的小吃店,河南人李师傅开的,延安城里做小买卖的河南人居多。一位身体发福的同学回忆说,洗个澡出来喝碗醪糟……实在太享受了。“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李醪糟可不简单,退了休人们才渐渐知道他是个“沙家浜”式地下党。
南关路西、南洼山下,有四栋四层楼房。据老城里的人讲,过去山根建有老爷庙,就在市园林管理处小楼后面,还有一眼凉水井,在往南的石庵下。水推延安后重建安置灾民,当时算不错的高档住房,但后来因没有暖气就逐渐沦为“破落户”了,不少楼层阳台都用钢管支撑以防塌落。最近,旧城改造,尽数被拆,房后果然露出了许多烟熏火燎过的石庵子,黑魆魆地错落在石崖上下。查阅老府志,果然找到祠观的记载,而且这里还是马政院的衙署。凉水井南边有一处石庵子,大而深,社平同学听他爷爷讲,那里叫店院,有几孔窑洞,大概是从前的客店。先前这里还是南市公社驻地,路边一排窑洞,沿台子山坡上还有一排窑洞,但我记得的南市办事处,已搬迁到对面的邮政局楼上了。
路东有第五食堂,紧挨着南市派出所。八十年代改名大众餐馆,一度红火至极,成了过事宴客的地方,可以在这办事,说明事主有一定地位,是个较高档次的宴席。我的同学中最早结婚的几位,就是在这里款待我们。那时,待客酒风行全兴大曲,烟流行黄盒凤凰。附近还一度开过百货八门市。
南门坡有几家小有名气的美食。南门坡正处城市核心商圈与政枢津要接合部,或许得地利之便,人气旺,财气也旺。大肉火烧,店里一股烙煎的香味会飘溢到街上。猪头肉夹饼,寻常物什成了大品牌,生意扩展到东关、北关,甚至一些县城也打南门坡这块招牌。羊肉泡,秦氏和小宋,一上一下,一个在南门坡上头,一个在儿童公园下面;一先一后,秦家是老店,可算是城里靠小餐饮就地起楼的最早一批致富者,小宋后来居上,生意做得有口皆碑。南门坡有点像延安的舌尖。
南门坡的最高处,有延安当年有名的一家百货商店,二门市,靠西侧还有个五金门市,这里被叫做转角楼。单层砖石结构,因为其正门面突出,向南为半拱圆,故名。文革前,南门坡常有一位说书艺人,年长者还记得他说一些五女兴唐之类的演义故事,姓庞。仪表整洁,字正腔圆,摆张桌子,几件简单道具,手持一把折扇,桌上一块醒木。说到紧要处,醒木拍得炸响,听众鸦雀无声。
南关,是指南桥到南门坡这一街区。曾几何时,忽被叫做“南大街”,于是,延安从此无南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