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高考制度刚刚恢复不久,成千上万的青年学子都想挤上高考的独木桥,能有一个铁饭碗,这对普通人家的孩子,特别是农家子弟,是非常荣耀的事情。
1984年8月初,我接到榆林师专录取通知书,街坊四邻羡慕的眼光也着实让父母自豪,自己也抑制不住满心欢喜,早早打点了一大木箱子的行囊,数着日子盼开学。
开学报到时,几个同学约着一起走。那时的交通还很不方便,几百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两天,中途还得住一次店,倒一次车。路途中,没有一丝秋高气爽的样子,到处是黄沙弥漫,风裹着沙子从车窗的缝隙直冲脸上,破旧的客车,“哐当哐当”地喘着粗气,爬山梁,过沟壑,在铺满碎石的公路上上下颠簸,吐得人昏天暗地,上大学的喜悦也被折磨得荡然无存。终于到达榆林汽车站,抬眼看见有“欢迎新生”字样的红色横幅,浑身似乎有了点劲。刚一下车,便有一群男女学长热情地迎上来,递毛巾,送开水,卸行李。一位扎着长马尾、个子高的学姐,听说我是物理系的,非常热情地给我一个拥抱,操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告诉我,她也是物理系的,跟她走,并麻利地指挥男生把我那笨重的大木箱搬上大卡车,又拉着我爬上装满行李的卡车顶,找了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并排坐好。卡车摇摇晃晃地开动了,那会正好是傍晚时分,天空格外的晴朗,夕阳映红了半边天,西北风轻轻地吹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舟车劳顿的疲倦似乎一下子消失了。随着学姐兴致勃勃的介绍,车子穿过几条街道,跨过无定河,一路往西,不一会儿,就看见白茫茫的沙漠中矗立着几栋楼房,四周还横卧着几排整齐的二层驳壳窑洞。学姐高兴地告诉我,学校到了。车子就停在四周全是沙子的操场上,热情的学姐叫了好几个男生,歇了几歇,才把我那笨重的大木箱搬到二楼女生宿舍。宿舍是驳壳窑的顶层,窑后掌是青砖垒起来的土炕,可以铺下四个被褥,靠门有两个木质的单人床,第一次出远门的我,很想单独睡在木床上,但热情的学姐,麻利地为我在土炕的靠墙处铺好被褥,嘴里念叨着“在家靠娘,出门靠墙……”就这样,在学姐的帮助下,我在师专女生宿舍的土炕上安下了自己的窝,且这一住就是三年。
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人和事,大多数一转身就会忘记。可有些不经意间的事却会镌刻在心里,不管多久只要拂去灰尘,依然暖心。遗憾的是后来没有机会和这位学姐深交,再后来学姐早一年毕业离校,也就没有了音信,想必为人热情、心地良善的学姐,生活事业一定顺风顺水吧。
1984年,师专刚从绥德搬迁到榆林西沙不久,学制也由二年制调整为三年制。全校五个系十来个班,不到一千名学生。教室和学生宿舍就散落在沙丘之间,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只有一条长长的沙土路,连接着宿舍区和教学区。宿舍也是刚刚建成,新砌的火炕泥浆都没有干透,每到夜晚,外面是风沙肆虐,里面是潮湿寒冷。吃过中午饭,同学们纷纷将被打湿的被褥挂在宿舍门口的铁丝上晾晒,如联合国门前的万国旗,倒也是学校很有特色的一道风景线。
虽然生活环境异常艰苦,但毕竟校园是属于青春的,激情和欢乐永远是生活的主流。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校园歌曲、琼瑶小说已经在大学校园盛行,而周末的时候,兼做饭厅的礼堂会打扫干净,不定期地举行舞会。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舞会,大多数都是男女对跳的集体舞,很少看见有拉手的动作,就这样子,也仅仅局限于中文系和外语系那些比较活跃的同学,而我们理科生,看客居多,偶尔有蠢蠢欲动的,也是犹抱琵琶,遮遮掩掩。但那种音乐和氛围绝对醉人,因此舞会永远是大伙最期盼的事情。
晚睡前的那小段时光,可能是一天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候上学不交学费,每月还有二十一斤的饭票免费发放,粗细粮一比二搭配,女生饭量小点,可以把粗粮兑换成细粮仍够滋滋润润地吃一个月,稍微节省点,就能有多余的饭票,换一些附近农民家自己炒制的香喷喷的葵花籽或南瓜子。晚上熄灯前,六个女生一人半碗瓜子,光着脚丫,坐在炕沿上,一边“咯嘣咯嘣”嗑着瓜子,一边聊着校园八卦,一边哼着台湾流行歌曲,有时也为琼瑶小说里的俊男才女唏嘘不已,甚至争论不休,笑声、闹声从窗口飞出,会在茫茫沙漠中传出很远……
做学生的,关注点最多的肯定还是讲台上的老师,博学多才的自然受人敬仰,而平易近人的更是让人难以忘怀。在我的记忆中,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物理系副主任,兼八四级的班主任马老师。马老师身材瘦小,脸上皱纹又密又细,年纪应该不小了,因其经常婆婆妈妈地管理学生,背后有学生称他为“马老太”。但“马老太”却是大家一致公认的最富有耐心的热肠之人,对学生就像对自己的孩子那样关心爱护。每天清晨,他都会从家里跑步到宿舍区,挨着敲门,赶着同学去操场跑步,总有男生偷懒,赖在被窝里,马老师站在床头,轻言细语叨叨个不停,换谁也装睡不下去!
记得有一年寒假返校,我染上了风寒,好几天高烧不退,茶饭不进,身体虚弱,照顾我的闺蜜急得不知所措。后来,迷迷瞪瞪中,她给我喂了一口汤汁,热热乎乎,酸酸甜甜,竟然没有反胃。当我喝完半茶缸后,一股暖暖的感觉,从内向外扩散,人也慢慢地有了一丝力气。闺蜜告诉我,刚下早操,马老师便端来一大茶缸自己家酿的米酒,让她温热了给我喝。这辈子喝过多种茶汤饮料,却再也没有尝到当年那缸米酒的味道。
2007年8月,在榆林籍同学的积极组织下,物理系84级近三十名同学阔别二十年后,再次相聚在母校。昔日沙漠中的校园早已变了模样,一所现代化的高等学府跃入眼帘,气派的校门,花园式的校园环境,多功能的教学楼,庄严的学术厅,整齐排列的宿舍楼,各种体育场馆……风格迥异、错落有致地掩映在绿树红花中。当我们漫步在绿树成荫的校园路上,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的同学,或抱书本,或戴耳机,朝气蓬勃,青春靓丽,让我们这帮老校友好一番羡慕!几经老师指点,七拐八拐,终于在校园的一隅找到了当年上课的教室,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二层灰白色教学楼,早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光泽,透过破旧的门缝,横七竖八的桌椅上落满灰尘。听老师讲,这附近的几栋二层教学楼,好多年已经不用了,只是一楼有些房子偶尔教研活动用,估计很快就要被拆掉。
一晃十年又过去了,那栋承载了太多记忆的楼房,那把忠实的老锁头还能为我们坚守着最后的记忆吗?
时光荏苒,毕业已经30余年,然而榆林师专师生之间、同学之间的真诚和关爱,却如沙漠中的一汪清泉,时时刻刻滋润着我的心田,温暖着我的回忆。我的学生,甚至学生的学生,一批又一批地走进这所沙漠中成长起来的学校,而榆林师专也用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真诚和关爱,培养出一批又一批优秀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