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初,上小学的我一次跟随父亲到单位去玩,中午饭是由番茄秆、玉米秆、山芋藤混合在一起糅合做成的馍馍。用餐后父亲还吟了一首打油诗:“今天吃馍馍,大家笑开颜;渴望多少日,伙食大改善。馍馍端上桌,你我互谦让;拿在手中看,类似马粪状。送进嘴里尝,怪味满口腔;一口咬过后,二口嘴难张。狠心咬三口,呕吐倒胃肠;感谢造物主,有此大犒赏。”然而,在农民眼里,能有这样的馍馍果腹已经很不错了,不少农民家只能以糊糊充饥。
这种“饭文化”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可能认为是天方夜谭,然而这就是当年的真实写照。
上世纪八十年代,吃饭的情况虽大有好转,但吃不饱的局面还是难以改善,我当民办教师的公社由于田里盐碱重,只能长玉米、山芋等杂粮,且收成差,农民中午能吃上一顿玉米粗糁儿掺和胡萝卜、山芋煮成的饭就已经不容易了,很多时候都是喝胡萝卜缨子玉米糁儿粥,便是过年也未必能吃上白米饭。只有来了贵宾,农户才舍得从自己珍藏的米坛子里挖出一点小米招待客人。一次,我所寄居房东家的毛脚女婿上门,满以为房东李大娘能煮上一锅白米饭,谁知李大娘只是一半米一半玉米糁儿煮成了“杂交饭”。事后,我们笑李大娘吝啬,舍不得给女婿吃好的,李大娘却神情严肃地说,成为正式女婿才能给他吃白米饭。
那时,农村干部最喜欢到县城开三级干部会(指生产队、大队和公社三级干部),因为开会的这几天可以放开肚子吃,虽然伙食很简单,大多是自行烧煮的玉米糁子饭、青菜烧豆腐、咸菜汤之类,但开会代表都吃得如狼似虎,人人都要饭菜填到“喉咙口”,这才不情愿地放下碗筷。
而普通农民最盼的就是村里有人家娶亲。因为在婚宴上不但可以吃饱,还可以斗饭。那时因用红薯酿成的瓜干酒很是紧张,加之菜肴又简单,客人们都很自觉,概不闹酒,留下兴头斗饭。庄户人家由于干的是体力活,加之平常很少沾油腥,胃容量很是惊人,一般身材的汉子,吃上三碗饭是很平常的事;体壮如牛的汉子吃上四五碗更不在话下。我曾出席过一户人家的婚宴,吃饭根本斗不过农民老大哥,两碗饭下肚便退下来当看客,而那些饭量大的壮汉竟也不能笑到最后,全场冠军被一个驼背的老者获得,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吞了七大碗玉米糁子饭,最后打着嗝离开了桌子。
八十年代中期,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两三年,农民们种粮的劲头被调动起来,土壤改良有了根本好转,水稻种植也已全面开花,米饭终于被端上了普通农民的饭桌,但也仅仅是能吃饱而已,吃好还谈不上。
进入九十年代中期后,吃饭这个曾经令无数国人头痛的大事,已不再让人头痛,全国各地相继取消了粮票,城镇人口定量糖油供应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糖油全部放开供应,农民家中也有了余粮。
新世纪的阳光普照大地后,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人们开始为吃好而劳神,那粗糙的小米早已不见踪影,白花花的大米还要好中选优,鸡鸭鱼肉对人们来说是平常的家常菜,大家都在讲究吃得有味,吃得健康。
渐渐地,人们又不再满足单一的大米饭,而是变换法儿吃,什么咖喱炒饭、金华火腿炒饭、什锦炒饭、腊鸡炒饭、菠萝饭、日本炒饭、西班牙海鲜炒饭、意大利墨鱼炒饭……丰富多彩的食文化,充分调动了人们的口味。
可奇怪的是,人们的肚子却突然变小了。就拿我家来说吧,过去平均每个人每月需要30斤大米,现在呢,买30斤大米,够三口人吃一个月。乍一听有些纳闷,可细想就释然了。过去人们没得吃,有饭吃就很不错了。现在呢,要吃菜,要喝汤,要吃点心,哪里还吃得下主食啊。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吃饭的那些事儿,真的不是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