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普通的河川,至今却演绎着一个久远的传说,也述说着一段鲜为人知的传奇……
在秋高气爽、瓜果飘香的季节里,应同仁之约,我又一次踏上了这块让我魂牵梦萦的土地。
一
牡丹川,是由一条古老的河流经年累月地冲积而形成的狭长河川。从前,这里山林茂密,水草丰腴,土地肥沃,漫山遍野盛开着牡丹花,于是冠名牡丹川。
据宋代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记载:“牡丹出丹州、延州……”“牡丹初不载文字,唯以药载《本草》。然于花中不为高第,大抵丹、延以西及褒斜道中尤多,与荆棘无异。土人皆取以为薪。”由此可见,早在唐宋时期,延州也就是现在的延安一带生长着许多野生牡丹,当地人除了药用外,还肆意砍伐当柴禾用……
二十多年前,我在梁村乡下乡,曾与人结伴探访过裴庄村,实地察看了一个叫牡丹花湾的地方。记得那次并没有寻找见牡丹花,倒是听了不少有关牡丹花的传说。其中颇有情趣的是,传说西王母率领众仙女云游来到此地,在一棵老杜梨树下静坐观景之后又驾云西去,而在她坐过的地方却留下了一滴血。后来,这滴血幻化成了遍及山野的牡丹花。因此,当地的村民称之为“吉祥之花”“富贵之花”。另外据小刘沟村出土的一块清代道光年间的墓志铭记载,过去,刘小沟至小刘沟这一流域称牡丹川。不过也是的,这里也恰好为牡丹川的核心区域。在与当地村民的交谈中,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说,小时候曾经在大山里见过,不过也是偶尔的。至于村里的年轻人,只是听长辈时常在茶余饭后唠叨过,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难道牡丹花真的消失了吗?面对村民的茫然,我也是一头雾水。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村民口述的一些传说黯然离去。
事隔多年,猎奇的心态也逐渐趋于平静,但牡丹川仿佛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时不时地出现在梦里,给人一种亦真亦幻的梦魇。去年,原梁村乡离任多年的教办主任田兴元,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延安城与我邂逅,闲聊中谈起当年带我去牡丹花湾寻找牡丹花的事,又勾起了我浓浓的情趣。
多年来,他几乎走遍了牡丹川的每个村落,遍访了很多村民,搜集了许多有关牡丹花的传说。大约在1992年的春天,几个村民在牡丹花湾的山畔上意外地发现了三株奄奄一息的牡丹花。这一发现,恐怕是牡丹川唯一现存的原生态野牡丹花了。基于一个文化人的情愫,他曾经多次找地方政府反映,并祈求进行保护。用他的话说,自己位卑言轻,保护一事是一波三折,一拖再拖,后来便不了了之。再后来,听说那三株野生牡丹也被人攫取挖走,存放在一个姓薛的村民家的菜地里,打算晾干后取丹皮药用。不过,那个年月,村民上山挖药材填补家用是常有的事,也无可厚非。可是,也许上苍眷顾,一株虚土遮掩的牡丹竟然奇迹般地生了根,发了芽。
时至1997年的春天,这株劫后余生的牡丹终于绽蕾开花了。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迅速地传遍了整个牡丹川。老田讲述得很激动,记得那年5月1日下午6点,他一口气徒步三里地来到裴庄的薛家。当时,院子里围观的人很多,只见那一株神奇的牡丹枝叶茂盛,花蕾绽放吐艳,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特别是碗口大的花盘,紫红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让他既惊诧又兴奋。此时,我也听得身临其境,久郁的失落之感瞬间释怀,内心的庆幸之情油然而生。
老田利用离任的闲暇时日,从薛家种植的野生牡丹中嫁接了一枝,移植到自家的小院里,并购置一些有关牡丹栽培的书籍,近年来一直潜心研究牡丹的习性、栽培、培育等技术。如今,他与薛家基本掌握了牡丹的根植、籽种等培育技术,而且把培育出的几百余株牡丹种苗,无偿地送给了周围六七个村庄的村民进行栽植,并提供技术服务。更令人欣慰的是,几十年来的退耕还林使牡丹川的自然生态环境基本得到了恢复,特别是在人与自然和谐的今天,裴庄的村民们还把一些牡丹种苗移植到原来的山畔上,并立碑以昭示后人。
据了解,牡丹川的牡丹似乎的确与众不同,不择地,入土生根,耐寒且耐旱,花盘大而花期又长。也许如同村民所说的,牡丹川的牡丹花是有灵性的,花容富态而不落俗,花瓣鲜艳而不妩媚,花蕊艳丽而不妖娆。
在老田的苗圃里,一株株健壮的牡丹种苗让人感慨万千,浮想联翩。千百年来,牡丹默默地根植于穷乡僻壤的山野里,几经劫难而顽强地生存下来,其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其所蕴含的强大生命力与坚韧不拔的意志,不仅给予了山里人生衍繁息的希望,而且也塑造了牡丹川人战天斗地的倔性。
二
牡丹川,说是川道,实际上是一条狭长而幽深的河谷。川面狭窄,土地广薄,人居分散,且大部分是外地逃荒来的。独特的自然环境,养育了牡丹川人包容、勤劳、善良而不张扬的个性。在陕北闹红的岁月里,这里便是最活跃的区域之一。
走进刘小沟,来到了一个闲置多年的农家小院。一眼望去,几孔接口挂面的旧土窑洞静静地矗立在一片荒草丛中,残损脱落的门窗上挂满了岁月的沧桑。当谈及这里曾经驻扎过县政府时,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些愕然。
早在新中国成立前的大革命初期,陕北的地下党组织便进入了牡丹川,先后秘密地组建了七八个联络点,时不时地组织这一带的民众进行抗租减息活动。后来,在白色恐怖下,党组织屡次遭到破坏,活动被迫转入地下。1935年的春天,也正是牡丹花盛开的季节,延安县政府在这里正式成立,当时称延安县苏维埃政府。随之而引来的星星之火,在这块厚积薄发的土地上又一次燃起了燎原之势。那是一段艰难而又光荣的岁月,赤卫队、农救会、妇救会等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地在牡丹川勃然兴起。十里八乡的村民纷纷走出田野地头,潮水般地踏上了开创新生活的道路。据不完全统计,牡丹川三分之二的家庭卷入了那场改天换地的历史洪流之中,曾经有上千人为红色政权的建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小小的农家院落,如今人去院空,杂草萋萋,一片荒凉与孤静。凝视着空空如也的土窑洞,内心的敬畏与眼前的荒凉,仿佛又加深了我对“不忘初心,砥砺前行”这句话的理解。同时,自己的精神世界仿佛又一次接受洗礼。
牡丹川,山峦起伏,溪流众多,支毛沟纵横。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沟里有一个自然村落叫左庄。当年,在保卫延安的“三战三捷”中,历史却在这里重重地隐藏了一笔。
那是1947年的初春,陕北高原依然朔风凛冽,寒气袭人。刚刚掩护党中央撤离延安之后的第4天,一支衣着单薄、装备简陋的部队悄然来到了牡丹川。在左庄村民胡爱青老人家的窑洞里的一盘大土炕上,这支队伍的决策者们围坐在一起,运筹、构思、决策,精心指挥了著名的青化砭战役。
青化砭因保卫延安的首战发生在这里而被载入史册,名声远扬,而远在十几里地之外的左庄,却游离于史外,很少有人顾及。即便是现在青化砭战役纪念馆的简介中,也找不到它的名字,让人仰天怅然喟叹不已!
在左庄,胡爱青老人早已过世,根据其后人回忆,胡老在世时经常说起,当年村里来了几十个扛枪的,是民兵队长引来的,没住几天就离开了,离开时还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老人还说,那几天,院子里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吵得人晚上都睡不好觉。至于青化砭战役,老人起初不清楚,后来才从村里人私下议论得知,青化砭打了个大仗,死了不少年轻后生……
岁月荏苒,战火的硝烟早已逝去。抚今追昔,但愿发生在左庄的故事宛如再现的牡丹花,渐渐地唤醒人们久违的追忆。
夕阳下,山峦层林尽染,村舍人声相闻,田野瓜果飘香,正在铺设的蒙华铁路犹如一条穿越山谷的巨龙,续写着牡丹川时代的华章!
离别之际,老田送了我一盆刚刚培育出芽的牡丹,并再三叮咛,多来牡丹川走走。
一路归来,暮色苍茫,心思绵绵。一个憨厚懵懂农民的无心栽花,一个文化人的有心呵护,仿佛在我的心里又演绎着一个漫山遍野盛开着牡丹花的牡丹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