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不由地想,这酸枣树不正像我们陕北的父辈们,在贫瘠的土地上刨食,倾尽所有抚育下一代。
春日,陕北地面上几乎所有的草木都争相露脸,它们迈着细碎的步子,急于挣脱春寒的桎梏。乍暖还寒,只有酸枣树的枝干上还蘸着寒风,闷着头想心事。
对酸枣树们来说,它们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
直到春末夏初,崖畔上的酸枣树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苏醒过来。四下里,早已是满目的绿意,郁郁葱葱,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酸枣树不急不忙,释放出积蓄已久的力量,它抽出新叶,即使碎小的叶片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它开出花来,咧开嘴笑,虽然绿豆大小的花朵不足以引人注目。就算它使劲摇旗呐喊,可声音还是太弱小了。花香呢,是有一点,可险峻的悬崖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然而酸枣树依然以它独特的方式,深深地留着我们的印记里。在最贫瘠的土地、最危险的崖畔上,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让悬崖上的黄土坚硬如石板,一锄头下去,也只能砸出一点黄土沫儿来。不要说那些娇弱的果树,就是杨树、槐树、榆树,谁愿意生长在这悬崖地边呢?可酸枣树们偏偏安了家、扎了根,丛生的一大家子紧紧依偎在一起,不离不弃,安贫乐道,顽强地生长。有谁知道,酸枣树在这荒芜贫瘠的坚硬土地上,用了多大的力气,扎下多长的根,才吸收到地下的养分,继而长成一棵树的模样,撑起朝阳和落日?它们站在那里,听着犁铧翻动时的喘息声,看着四季草木的荣枯,看着春耕秋收的庄稼人,默默地安守本分……
秋分前后,陕北大地一片丰收的图景。地里的庄稼都成熟了,一个个酸枣也笑逐颜开,争相露出了红色的小脸,通红的果实缀满枝头,它张开怀抱,欢迎孩子们的到来。孩子们一双双灵活的小手一手捏着树干,一手在它的针刺间来来回回自如穿梭,只消个把钟头,他们的衣兜就变得鼓鼓囊囊。一颗颗酸甜的酸枣,带着独有的暖意给缺少零食的孩子们增添了多少味蕾上的享受。有时候我会不由地想,这酸枣树不正像我们陕北的父辈们,在贫瘠的土地上刨食,倾尽所有抚育下一代。
寒风劲吹,冬天来临,酸枣树碎小的叶子早已脱落殆尽。它们清癯的枝干与冷风对峙,毫无妥协之意,用一根根利刺直指苍穹,狂傲不羁,显示出无穷的张力。面对着寒风、暴雪的轮番侵袭,它们横刀相对。这英武的男子汉,并非总是金刚怒目的样子,也有温情的一面。这个时节,其余的果实早已脱落干净,酸枣树呢,毫不吝惜自己的果实,为饥肠辘辘的小鸟们留下活命的口粮。那些红玛瑙般的小果子,个个圆润饱满,厚德中和,饱经风雪,不易其形、不改其状,始终泛着油亮的光泽。一阙晴空下,那些发灰的寒枝、数颗玲珑的果实,浓淡总是相宜。
从乡下到城里,我们以集体出走的方式离开了乡村,脱离了浸润在草木间的岁月。酸枣,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无疑就是日里夜里潜滋暗长的乡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