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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群山的虔敬
■张秀峰
  记忆深处褐黄浮现、淡出,继而再次浮现、淡出,与眼前的翠绿交叠——曾经陕北的四月是灰黄的纯色调,天地山河一体,混沌不明,河流是唯一鲜活的希望,虽不丰沛,却惹人喜爱——不论环境多么苦焦,只要追求绿色的梦想还在,希望便有所附丽。
  这是我在参加“退耕还林20年”采风活动中,双脚初落延安川口群山之巅的最初感受。
  如果说,延安的绿化史是一部传记的话,这次行走便是一次阅读的旁批。每一个脚印都化为文字,竭尽全力,用心去体验、去理解,透过文字解读初心。
  史载,陕北也曾“多畜宜稼,水草丰茂,牛羊塞道。”秦汉时期,因防务的需要,“戍边”“北狩”等一系列国家战略的实施,破坏了陕北的植被。加之在西安建都的王朝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别院,大片原始森林被砍伐,特别是明清时期,政府于陕北延安一带鼓励垦荒,安抚流民,大力招募人民到北部边境地区屯垦。“凡民开垦之地,永为己业,免征徭役三年。”仅洪武、永乐年间,政府组织实施的大规模强制性移民就达六次,共十万之众。有民谣“要知家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可为佐证。
  曾几何时,“田上上”成为了“和尚头”。陕北,承受了太久贪婪的索取,已经不堪其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任由命运之神推搡着被动而行,陷入“越穷越垦,越垦越穷”的恶性循环中。
  我一直在想,如若没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红色革命,延安,注定将永远寂寂无名,任谁都不会将目光投向这里。而90年代末期的退耕还林,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绿色革命,再次引起外界对延安的关注。
  有很多次,行走于家乡的山沟峁梁之间,我时不时会闪出一瞬间的幸福和感动。眼看着那些眉眼舒展、灵动活泛的山和水,聆听来自于地底的幽远深邃的倾诉。看看眼前再想想曾经,清风拂面,分明能感受到自己受难的灵魂从高烧的昏昏然抽身、回转,降到了清凉自然的生命本真。
  ——这都源于这满山的绿,让我不由得虔敬以待。
  现在,我就行走于延安的群山之间,近山滴翠,远山如黛,蜂飞蝶舞,鸟语花香。身边是静谧而温柔的林木,山脚下是树木掩映的白墙黛瓦。这样一幅清新美丽的自然风景,就这么自然随意地映入我的眼帘,天地之中一派明媚春光,让人痴迷。除了如诗如画的感性直觉之外,实在没有更多思想去作表象的穿透,来一次深入而又理性的分析。有的,只是单纯地欣赏。
  植物,是土地的魂。丢了魂的人会萎靡不振,土地亦然。曾经的陕北,尽管流年亘古,四季更替,可就是没有精气神。人类的贪婪与欲望,植物的隐忍与牺牲,山,都静默着承受了这强加于身的命运,静待着人类的反省与悔悟。当年退耕还林政策初始,好多人都不理解,觉得将恁好的地栽了树、种了草,很有些暴殄天物的意思。好多农民为此曾哭天喊地,誓死保卫土地。结果呢,在看着别人领退耕补助粮食款后,第二年压根儿就不需要动员,自己主动退耕了。
  有时候,无声的榜样远比大肆的宣传、强制的政令效果更明显。这也许不是真理,但绝对符合事实。
  世界要是决意改变起来,当真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若将整个中华民族历史浓缩,退耕还林这20年只是一瞬间。一些人或事注定将被很快淹没,然而作为实施这个战略构想的决策者注定将成为那一瞬间最为闪耀的亮点。从与那些直接受益者们交谈中能够感受到,他们在承受了被幸福淹没过程中的所有惊惶、恐惧、欣然,到最后的欢喜鼓舞。那时的百姓们,内心深处一定有过对退耕还林的不解和苦苦追问,只是他们因为曾经的革命情感依然浓烈,笃信共产党永远服务百姓的革命宗旨,我想,当年将退耕还林首批实施地放在延安,也定然有这样的考量。
  延安的这些山,无疑都是哲学的,在淡然从容的行进当中,透射出一种内在的节制与均衡。与陕北黄土高原上随意来去的风、抑或是悄然休眠的岩石相仿,只是静静地存在,安然地行走于历史的进程中,笑看人生过往,川口、李渠、万花、甘谷驿、南泥湾……这些熟稔的名字如一粒粒饱满的豆子,在每一次的念叨中滚得烂熟。
  行走于延安的山山峁峁、沟沟岔岔,入目、入耳的一切都非常亲切,总感觉曾在字里行间搜寻过,《诗经》里有、汉赋里有、唐诗宋词里有,路遥的作品里也有。那是一种潜在的滋养,也是一种潜在的塑造。均衡地,寻求突破,寻求发展。
  延安是有根的。所有的一切,延安从来都不张扬,也不注重表达。延安精神正如这些树一样,把根扎进土壤里,丝丝缕缕,在看不见的地方坚韧地生长,等着每一颗迷茫的心,不远千里地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