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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鲨
伍正华 王通化
  国庆70年的天安门广场,战旗猎猎。
  英雄的人民解放军盛装整列,庄严接受习近平主席的检阅,接受党和人民的检阅。
  战鹰翱翔,振翅长空。
  当歼-15舰载机楔形编队飞临天安门广场上空,张超,一个英雄的名字令人深深怀记。
  这是他梦想的时刻,他曾无数次梦想着和战友们一起接受检阅。
  这一刻,他的生命与战机同在,他的梦想与战机同在。
  就在两天前,在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共和国以最高规格褒奖自己的英雄模范。2019年9月29日,首次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全军挂像英模、“最美奋斗者”——张超,被授予“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和其他英雄模范一样,他的不朽功勋,将永远镌刻在共和国的史册上,激励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谱写新时代的壮丽凯歌。
  国之利器,以命铸之。
  “飞鲨”,我国第一代航母舰载机歼-15的别称;张超,驾驶“飞鲨”牺牲的第一位英烈。
  他为“飞鲨”而生,也为“飞鲨”而逝。
  生死一念
  “我喘不过气来。”“我是不是不行了,不能飞了……”
  疾驰的救护车上,张超望着师傅戴明盟,断断续续地挤出两句话。这两句最后的告白字字锥心,让20多年没哭过的戴明盟刹那泪崩——张超的话里,包含着多少不舍,又包含着多少不甘! 
  2016年4月27日,张超加入舰载航空兵部队的第90个飞行日。再有3个飞行日,他就能驾驶“飞鲨”停靠在梦寐以求的航母甲板上。
  然而,吝啬的上苍没有给他3个飞行日,只给了他短暂的4.4秒。
  人们总爱用诸如“黑云压城”的字眼来隐喻某种不测,可那一天的天空高远透亮,是难得的飞行好天气,张超的心情也很不错。
  飞行员丁阳清楚记得,出发前张超冲他眉毛一扬:“阳哥,看我的,一准儿拿个优秀!”
  舰指挥官王亮也记得:张超登上“飞鲨”,轻轻地拍拍战机说:“兄弟,出发吧”,并扭头向自己竖大拇指示意,脸上洋溢着熟悉的“超式微笑”。开车、滑出、拉升,引擎巨大轰鸣,机尾蓝焰喷薄,银灰色的“飞鲨”围绕模拟着舰区盘旋,对中俯冲,拉升复飞……张超与“飞鲨”人机合一,前5次着舰行云流水,无可挑剔。
  看灯、对中、保角,张超驾驶“飞鲨”沿着标准下滑线呼啸而过,在模拟航母甲板的第3道阻拦索前4到5米的位置,后轮率先触地。这个落点,是舰载战斗机最理想的着舰位置。指挥官王亮和指挥助理不约而同喊了声“漂亮”,在记录板上打出本场次的最高分。
  这是张超第6次陆基模拟着舰,也是整个团队的飞行训练最后一次降落。就像庄稼人忙碌了一整天到了收工时刻,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放松的时刻呢!
  飞行员们在休息室里有说有笑,等着张超回来一起转场。塔台下的一间办公室内,部队长戴明盟、参谋长张叶正脑袋碰脑袋,商议着第二天的飞行计划。
  但就在“飞鲨”前轮着地的一瞬间,无线电耳麦突然传来急促的语音告警:“电传故障,检查操纵故障信号……”
  所有人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电传故障,这可是歼-15飞机的最高等级故障,一旦发生,意味着战机将会失控!
  此时,滑跑时速超过240公里的战机,像一匹狂奔的烈马被突然死死勒紧缰绳,前轮猛地弹起,机头急促上仰,尾椎蹭地火花四溅。这种险情,在世界航空史上也极其罕见。
  着舰指挥员和塔台指挥员同时对着话筒大喊:“跳伞!跳伞!跳伞!”
  红色醒目的弹射手柄就在手边,按照特情处置,只要一拉就能弹出。但张超条件反射先做的是:“推杆!推杆!推杆!”
  在生死一瞬,他猛地将操作杆一推到底,牢牢把定,试图把上仰的机头强压下去,挽救这架造价数亿、早成身体一部分的“飞鲨”。可是,控制平衡的平尾没有丝毫响应!
  机头仍在上仰,瞬间达到82°,几乎垂直于地面,在巨大的速度惯性下,飞机骤然离地20多米。无奈之下,张超终于拉动弹射手柄,“砰”的一声,连同座椅弹射出来。
  但是,弹射高度太低、角度太差,超过了安全边界的极限,救生伞没来得及打开,张超就重重摔向了地面。
  张叶和战友们风一样跑过来,解下张超的氧气面罩和头盔,大声呼喊着张超的名字。
  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张超想着的仍是“还能不能飞”。
  从12时59分11.6秒发现故障到59分16秒跳伞,张超娴熟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仅用了4.4秒。然而,就是这4.4秒耗尽了他年仅29岁的生命,倒在了离梦想咫尺的地方。
  “飞鲨第一人”戴明盟说,4.4秒对于排除故障是短暂的,但对于生死关头实施自救却已足够。
  也是在4月的一天,张超拿起丁阳的“航母上舰资质证章”,端详了许久。
  丁阳说:“超,送给你了。”张超摇摇头:“我不要您的,很快,我也会有的!”
  生死之界,一念之间;咫尺梦遥,悲憾海天。
  有的人说,所谓英雄壮举,不过是瞬间行为。但他们哪里知道,这一瞬间的壮举,却要用一生来修行,甚至用生命作交换。
   14°仰角
  14°“飞鲨”从辽宁舰的起飞仰角,也是张超放飞梦想的仰角。
  2016年5月,张超刚刚牺牲不久,我们乘“长沙舰”登上了南海某岛,这里驻扎着他曾经服役的部队。当时,两架战机恰好紧急拉起,在天空划过两道白弧后迅速消失,突破音障时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十几年前的某时某地,年少的张超也跟我们一样,向天空偶然掠过的战机满怀崇敬地行过注目礼。2001年,张超正在湖南岳阳上中学,“海空卫士”王伟烈士的事迹感动了他。“王伟,你在哪里”的呼唤,深深触痛了少年的心,人生的仰角由此投向天空。
  但是,张超参加招飞的想法,遭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张超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前面3个儿子因为意外都在年幼时夭折。他一气之下一把火烧了农村老屋,告别伤心之地,举家来到岳阳市租房,在一家工厂打工。对于家里的这根“独苗”,又有哪个父母舍得放单飞,何况是当飞行员,整天把心在空中悬着?
  情急之下,张超搬来“舅”兵。舅舅当了20年的兵,特别喜欢张超身上的那股执拗的霸蛮劲。舅舅的话有分量,也讲艺术。他给张超父亲点了一支烟:“让孩子试试吧,反正招飞体检很严,万里挑一。过了,说明这小子有种,当飞行员,你也神气;不过,他也就死心了。”
  父母说不过“舅”兵,更拗不过儿子,只好同意了张超的选择。
  第一年,张超没通过;第二年,他又继续报名……2004年9月,他终于如愿以偿考入空军航空大学。这所具有光荣战斗底色的“东北老航校”,走出了著名战斗英雄王海、张积慧、刘玉堤、王天保、航天英雄杨利伟等,王伟、柏耀平也毕业于这里。
  像英雄一样去飞行,是张超内心最强大的动力和支撑。张超的军校同学、同团战友聂元闯讲了一段轶事。2004年,他们一起考入空军航空大学。第一次上游泳课,唯独张超不肯下水,谁拉跟谁急。原来张超两个哥哥年幼时溺水身亡,打小起父母连河边都不让他去,更别说游泳了。教员告诉他:“张超,游泳这关过不了,是要停飞的!”一听“停飞”两个字,张超急得当场掉了眼泪,他咬着牙,闭上眼睛,“扑通”一声跳下水去,硬是克服了“恐水症”。
  2008年5月,张超通过了40多门飞行科目的训练考核,成绩优异的他本来有机会留校,可他却主动申请到一线作战部队。
  第一次见面,团长邱柏川问他为什么来这里,张超脱口而出:“我就是冲着王伟来的!”他多次和战友聊起:“王伟是我心中的英雄,他敢与外军飞机较量,用生命捍卫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是个纯爷们!”
  在这支英雄的部队,张超在同批飞行员里第一个放单飞、第一个飞夜航、第一个打实弹、第一个担负战备值班,成了大家公认的“飞行超人”。
  一次次生死考验,见证着这位年轻飞行员的惊天之胆和凌云之志——
  跨昼夜飞行,张超驾驶的飞机突发漏油故障,助力液压急剧下降,飞机变得越来越不听使唤。张超冷静果敢,精心操作,最终安全着陆。
  飞行时天气骤变,海天之间乌云翻滚,暴雨如注,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百米。危急关头,张超驾机第一个迫降。在他的示范引领下,其余6架战机依次在大雨中超气象强行着陆。
  无数次重大任务前,张超带弹紧急起飞驱离外军飞机,首批驾驶歼-11B战机飞临西沙永兴岛。
  2013年8月,习近平主席亲临海军航母舰载机部队视察的新闻播出后,张超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触动,一个崭新的“航母梦”在心底萌芽,他想飞舰载机,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2015年初,戴明盟到张超所在部队挑飞行员。晚上,张超跑到住处自报家门:“我非常仰慕您,特别想成为你们‘飞鲨’战队的一员。”戴明盟问:“你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吗?”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知道,但我就是想来!要干就干最难的,要飞就飞舰载机。”
  “中国人即使有了航母,十年内也玩不转舰载机。”某国上将这句不可一世的讥讽,曾深深触痛了张超。
  离开海南前,大家都来为张超壮行,他坚定地说:“现在离开南海,是为了将来更好地保卫南海,我们航母舰载机的航迹,必定会走向深蓝!”
  14°,“飞鲨”矫健地从辽宁舰上翘的甲板滑跃起飞。
  14°,不仅是张超梦寐以求的人生仰角,更是一支军队的打赢仰角、一个民族的复兴仰角。
   “黑区”吻痕
  “黑区”,着舰飞行训练时模拟航母甲板的着陆区,仅仅2米见方。这是张超和战友们驾驶“飞鲨”着陆时,轮胎与地面一次次剧烈摩擦留下的。
  若从空中俯瞰,“黑区”不过是一条细细的“黑线”。舰载战斗机着陆如何精准对准这条黑线,真可谓“刀尖舞”、“针尖活”。
  舰载战斗机飞行员被称为“刀尖上的舞者”,其风险系数是航天员的5倍、普通飞行员的20倍。西方某大国刚发展航母时,平均每两天摔一架飞机,总共损失了1000多名飞行员。没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玩命劲,不可能成为“飞鲨”。
  航母很大,“黑区”很小。小小“黑区”投射的,既是精武面积,也是精神面积。
  “飞鲨第一人”戴明盟曾说:“舰载机飞行员实际上是一个很孤独的群体,圈子很小,虽然与其他战斗机飞行员是同行,但他们并不太了解舰载飞行的特殊性……”
  “英勇顽强是血性,不怕牺牲是血性。对于舰载战斗机飞行员来说,面对未知敢于挑战,遇到瓶颈勇于超越,也是血性。”张超把誓言写在了日记里,也写在了一次次“黑区”起降的“吻痕”里。
  从岳阳到长春,从山海关到海南岛,从西沙再到关外,张超先后飞过8种机型,刷新过多项纪录,是尖刀中的刀尖,被战友们称为“飞行超人”。可自从加入“飞鲨”战队,他却成了“插班生”——
  全新的武器装备、全新的训练模式、全新的操纵习惯,一切都得从零开始。相比同班的飞行员,张超晚了整整两年。
  为赶上进度,张超加班加点,补训苦训,甚至把自己绑在模拟飞行器上,练困了就趴在上面打个盹,醒来接着练,就连睡觉时室友都常听他念叨上舰飞行口诀。
  那些日子,和张超同宿舍的艾群记得,每次飞行结束,不管飞得好坏,张超听完教员对自己的讲评,总会跑去“蹭”战友们的讲评,用以对照检查。舱内上百个飞行仪表和电门,几百个操纵动作和程序,近百个空中特情处置方案,张超都门儿清……
  爱笑的张超爱问问题。每飞完一个架次,张超都会毕恭毕敬地向教员敬个礼,然后追着教员不停问这问那。
  丁阳记得,好多次自己刚躺下,张超又来敲门了,笑呵呵地说着抱歉,“有个问题想不通,睡不着”。两个人站在门口,直到把问题掰扯清楚,张超才满意地回屋休息。
  “我曾经观察过他听讲的神情”,戴明盟说,“教学时他会死死盯着你,好像生怕漏过一句话。”
  徐英写道:“飞行完你总是问我难题,我说再想想给你答案……”直到现在,徐英的眼前还会经常浮现张超一脸认真请教问题的样子。
  正常的模拟飞行与实际飞行时间比一般是1∶1,张超却达到了惊人的3∶1。为了建立新的肌肉记忆,张超一年的飞行起落,相当于过去6到7年训练的总和。
  加入舰载战斗机部队6个月时,他追平了训练进度;10个月时,他第一次驾驶歼-15飞机飞上蓝天。所有的课目考核成绩,都是优等。
  在某舰载航空兵部队战斗的411天里,张超起降数量是其他部队战斗机飞行员年均水平的5倍以上。
  张超和战友们时刻感到肩上如山的重量。
  航母舰载机部队成立3个月,习近平主席便亲临视察,勉励大家再接再厉、深入钻研、勤学精练,早日成为优秀的航母舰载机飞行员。胜利日大阅兵,他们驾驶“飞鲨”飞过天安门时,国人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春去冬来,在“一比一”模仿辽宁舰有效着陆区的狭窄跑道上,张超对准“黑区”一次次突破“黑障”,一次次挑战着身体和心理的极限,一次次放大着走向深蓝、决胜海天的“精武面积”和“精神面积”。
  西沙岛礁见证了张超的惊天之胆,南海碧波见证了这位年轻飞行员的凌云之志。一次次追梦,他始终快乐地为国飞行,笑对一切风险;一次次超越,他用无数个“第一”兑现“把最好的飞机飞得最好”的诺言。
  张超结合飞行经验,撰写过一份3000余字的教案,这是他牺牲前献给“飞鲨”的最后礼物。
  凝视航母上的那片“黑区”,哪一条是张超最后一次驾机着陆时留下的胎痕。胎痕交叉重叠、旧痕上覆盖新痕,哪里分辨得出来哪一道是张超的。
  岁月也许会磨平他们走过的足迹,但绝不会忘记他们走过的路!
   “查理信号”
  张超的微信名叫“含含爸—查理”。这个乍一看有些奇怪的名字,浓缩着这位年轻飞行员的生命之“重”:
  “含含爸”——含含是他女儿的小名,他不止一次对战友说,要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查理”——张超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在世界舰载战斗机飞行领域,“查理信号”是每一个新飞行员梦寐以求想听到的着舰信号。在舰载机飞行这个世界顶尖俱乐部里,只有2000人拿到了“会员卡”。张超心底的梦想就写在这个英文名中。
  一个微信名,折射两个身份,投射两个梦想。家与国,就这样扛在这个男人的肩上。
  张超牺牲后,有一张照片令人心酸。两岁的女儿含含,趴在爸爸的飞行服上,假装被爸爸的温暖包围,甜甜地睡着了。我们总以为孩子少不更事,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懂,比谁都疼。遗体告别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战友们都来送别。含含一开始好奇地问:“妈妈,你们都在干什么呀?”看到灵堂上爸爸的照片,含含突然放声大哭:“爸爸,我要找爸爸!”女儿稚嫩的哭声刺痛了每个人,大厅里哭成一片。
  张超牺牲后,有一个场景令人心痛。在殡仪馆里见到丈夫,妻子张亚紧紧搂着张超,抚摸他冰冷的脸,亲吻他苍白的嘴唇,拼命忍住不哭。她当场剪下一缕头发,轻轻放在张超胸前的军装口袋里。“留下这缕青丝,倘若真有来生,倘若还能相见,希望你一眼能认得我。”两个人恋爱时,张亚被查出患有某种不治之症:“我以为我会死,不想拖累他,我以为他会答应分手,可是他要拿出所有积蓄给我治病,娶我为妻,一生相守。”
  张超牺牲后,有一个画面令人起敬。部队领导探望来队吊唁亲属,一开始都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好一阵,还是张超的老父亲先开口:“让我看一看张超最后飞行的视频吧。”这是老父亲对部队提的唯一要求。看完最后那一刻的视频,他平静地说:“崽爱这个,飞行就是他的命。”父爱无言,此刻全压在心底。过年的时候,儿子塞给父母一沓钱,让他们在老家修一座房子养老。父亲笑笑收下了,心想先给你和孙女留着吧,你上军校时寄的第一个月津贴110元连同那张7寸军装照,我还一直小心锁在抽屉里呢。
  无数次,张亚在心里想象着这个场景——
  张超驾着“飞鲨”成功落在辽宁舰甲板上,凯旋之际,她和女儿手捧鲜花,在机库等着他……
  这是张超和妻子的约定。一年多前,被选拔进“飞鲨”团队的张超告诉妻子:“这一年,我会很忙,顾不上你和女儿了,等我上舰那一天,你在机库等着我!”
  想象过无数种赴约的方式,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一种;想象过无数种与爱人相会的画面,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画面。
  此情切切,恒爱久远。
  老母亲扑向儿子,嚎啕大哭。就在十几天前的清明节,儿子探家如同往常一样来去匆匆。母亲做的一锅腊鱼,刚起锅就被装进了饭盒,拎上了火车。那带着温度的腊鱼,让多少战友记住了妈妈的味道!
  这匆匆的背影,这么多年,母亲早已习以为常。每一次,儿子总会对老人家说:“我都好着呢,你们别担心。你们身体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想不到,那竟是儿子的最后一次回家!竟是母亲为儿子做的最后一顿饭!
  5月3日,狂风大作,暴雨如泣。接过儿子骨灰的那一刻,这位坚强的老父亲浊泪纵横。他用浓浓的湘声轻声呼唤:“崽啊,咱们回家!”
  自古忠孝难两全,许国何以再许卿?
  他们从来没有做英雄的“尾巴”,却始终是“飞鲨”最结实的尾钩。
   我心飞翔
  海水颜色越来越深,最后一抹晚霞被弥漫的夜色吞没。
  辽宁舰开启舰面灯光,甲板轮廓灯勾勒出夜色下中国首艘航空母舰的身躯,泛光灯点亮了被称为“世界上最危险的4.5英亩”的飞行甲板。
  系留在甲板上的歼-15舰载战斗机,结束了一天的轰鸣、滑跃、起飞、演练、着舰,犹如一只只长途飞行的鸟,栖息在静谧的小岛上。
  此时此刻,辽宁舰正乘风破浪行驶在太平洋上。千里之外的神州大地,中国军队改革的巨轮也正在按照既定的节奏全速前进。
  英雄化虹海天间,泪罢“飞鲨”复冲天。
  张超牺牲4个月后,和他同一批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驾驶着歼-15战机在辽宁舰上通过航母飞行资质认证;张超牺牲8个月后,徐英和战友们驾驶着歼-15战机跟着辽宁舰出第一岛链……
  张超牺牲400多天后,与张超同批次加入舰载战斗机飞行员队伍的特级飞行员袁伟,凭着精湛技术和超人胆气,依靠单发驾驶着火的歼-15战机安全着陆。时隔两天,袁伟又驾驶“飞鲨”翱翔蓝天。
  一个英雄的背后,挺立着一群英雄。
  这群英雄,有着和张超一样的梦想,有着和他一样的家国情怀。他们和张超一样,每天默默无闻地为祖国去飞行,英勇无畏地追求大国航母梦想。
  这是一群赶路的人——为了赶路,张超悲壮倒下。为了赶路,他们擦干眼泪继续前行。在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肩头的使命;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的飞行牵动着祖国的目光。
  这是一群探路的人——这支部队有太多的“空”要填,太多的坎要过。他们每一天的飞行,看似重复,其实都是在创新。在这里,“首次”从来都不是新闻。他们所干的事,几乎都是“首次”。
  这支新组建的部队,不用承受改革之“痛”,却必须肩负改革之“重”。作为军队改革生长点之一,他们所代表的新型战斗力,承载了一支军队重塑的维度和价值。
  人们酷肖他的时代,远胜于酷肖他们的生身父母。青年是时代的面孔。时代的性格就是青年的性格,时代的精神就是青年的精神。张超是面镜子,不仅映照着这个伟大时代,还折射了一代人的成长、一支军队的转型。
  送走张超家人的当晚,徐英打开电脑,找出那篇网上流传甚广的帖子:《海军飞行员亲述:我们为什么会掉飞机》。张超牺牲后,一位海军首长第一时间嘱咐他们学习这篇文章。
  “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如果你问我还会飞吗?我只想说,战斗机飞行员最害怕的不是训练场上的坠落,而是害怕在战场上坠落于敌人的机翼下……”
  徐英再一次读到那句结尾:“永不退缩,我心飞翔。”
  一个国家和民族,不仅需要仰望星空的人,更需要征服星空的人。
  张超飞得足够高,因此他也成了星空的一部分。
  他化作了海天的一颗亮晶晶的星,点亮了整个夜空,把我们的梦想带到浩瀚无垠的深蓝。
  张超之后还有无数个张超。他们的名字也许你从无知晓,但他们和张超一样,因为同一个梦想奉献青春,化作一支军队最为锋利的“精神刀刃”。
  他们是笑傲海天的英雄,是强国强军的先锋,他们飞出的每一条航迹,都在勾勒民族复兴的光明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