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陕西记者 梁生树
用有限的钱办无穷的事,正成为村干部的一大能耐,能耐的B面常常是锱铢必较、精打细算。
一名村干部的“收成”
56岁的刘金龙已经当了17年村党支部书记,2019年年底,“一肩挑”后,津贴涨了500元,一月2800元。
“一年33600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刘金龙说,近几年自己“一架身子”全部“绑”在村里,几亩果园近乎撂荒,除了津贴没有别的进项。但相对来看,这些年村干部津贴多次调整,体现了各级对这支队伍的关爱。
“挣得不多”也是村民的普遍看法。2017年,全体村民投票评选贫困户,让刘金龙吃惊的是,自己80岁的老母亲获得了较高票数。
“大家的心意领了,我妈就不当贫困户了。”刘金龙说,有村民这份情意就行了,在村里任职,首先要学会吃亏,否则就别弄这个事。
2015年,刘金龙49岁的妻子因脑梗去世,此前她整整偏瘫了9年时间。“那些年,我忙完村里的事,快快跑到地里抢着干一会活,就得往家走,生怕回迟了,老婆已经不在了。”刘金龙说。
妻子去世后,脱贫攻坚战全面展开,村里的事务成倍增加,刘金龙常去年近八旬的老母亲那里蹭饭吃,这也是村民选老人当贫困户的缘由,其实想给老人家一点“伙食补助”。
刘金龙当上宜川县英旺乡啊道村村支书、村主任后,津贴由每月2300元涨到2800元,和他搭档了9年的村主任杨桃林成了村党支部副书记,津贴每月降为1380元。
“有的村实行‘一肩挑’后,为了平衡收入,‘上去’的那个人会把增加的津贴私下里转给‘下来’的那个人,我和桃林各领各的。”刘金龙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对于这位妻子病故、母亲年事已高,还有一个小儿子尚未成家的中年男人来说,每一分收入都有现实需求。
53岁的杨桃林是个畅快人。凭着早年间荒山治理的政策,他平整了几亩坡地,下势栽种苹果树,这些年见上了利。
对于自己“由正变副”和津贴减少,他并不过分在意,每天乐呵呵地干着“村主任”的活。
谈到收入时,他把手搭在嘴边一脸神秘地说,“我最近还兼了民政协管员的差事,一月多收入600元,还没来得及告诉金龙。”整个人瞬间变成了得意的“小男生”。
能看出,这是一对好搭档,不为权力相争,不为利益生分。
“爸,我拿到了驾驶证,你给我买辆二手车吧。”今年春节,在县城陪读的儿媳妇给杨桃林发来微信。
老杨想起,儿子结婚时,自己亲口承应给儿媳妇买一辆车。现在,他的孙子已经6岁了。
一个村的“花销”
当村支书前,刘金龙是红白喜事的“大厨”,周围村庄谁家过事,能否请到“刘大厨”就代表着筵席的档次。“掌勺不收钱,但喜烟喜酒少不了。”刘金龙说,自己在一条川落下好人品。
现在,刘金龙仍然天天掌勺,但饭做给驻村的“四支队伍”吃。吃饭时,大伙开玩笑说,刘支书身上应了那句话,一个不会做饭的中年男人不是一个好支书。一阵子欢声笑语,简单的饭菜似乎更入味了。
“为什么不雇一名厨师?”面对这样的问题,刘金龙愣了,显然不知怎么回答,显然他从来没有想过雇人做饭的事。直到记者翻阅村级账务时,一切都明白了:2019年,这个村用于“四支队伍”的伙食费补贴只有1981元。这可是四五个人一年的柴米油盐钱,还不够一名厨师一个月的工钱。
精打细算,是不少村支书的基本功。
3年前,啊道村村级活动室建设锅炉房,自烧暖气。最初两年,暖气一烧,冬天村干部日子过得“很温暖”,但一算账,心就有点寒。一个冬天烧10吨煤,得花6000多元。
去年冬天开始,啊道村买了两个火炉子装在经常使用的两间房里。“一个炉子120块钱,一节炉筒10块钱,共7节,一个拐弯筒7块钱。去年拉了4吨煤,用了一冬,现在还多得太太。”刘金龙对这件事很在意,也很得意。
钱有时会给村干部惹来一身麻烦,刘金龙有一个处分,就是因为钱的事。
农村合疗刚开始实行,好多村民不了解政策,刘金龙去常三军家宣传动员时,得到的答复是:“不入,从来不和政府打交道。”
考虑到村民对新政策有个认知的过程,刘金龙和村“两委”商量,自筹了一点钱,给常三军等多户村民垫资入了合疗。
事情寸就寸在,当年常三军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花费5万多元。当村干部通知常三军的家人来“队部”领合疗本时,常家人特别惊喜。但更多的“惊喜”还在后头。
没过多久,县纪委收到了一封举报信,反映啊道村村干部向村民乱收费。
原来,常家人来领合疗本时,负责发放的村干部要回了垫付的合疗费,为了省事,又把第二年的合疗费进行预收。
“说实话,这个事上常三军是占着理的。他提醒我们村干部,钱的事一定要‘汤清水沥’,否则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挨了处分的刘金龙事后还是接受了常家人的邀请,在其屋里吃了顿“和气饭”。
那天,常三军和刘金龙这对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互相说了不少“心窝窝话”。
采访中,关于开支的事,时时都在发生。
“这几天,村上的打印机打冒烟了,要去修一修。”第一书记崔振虎说,疫情发生后,全村的学生都在家上网课,大家纷纷来村委会打印作业,打印机吃不消了。
“这事拖不得,不然娃们要急了。”刘金龙答复。
“自从村里建起公厕后,去山西河津的班车天天到咱这‘蹭厕所’,手动冲水设备又弄坏了。”一位村民向村干部“告状”,建议把国道边上的公厕锁上几天。
“憨人呀,这些乘客都是咱们村里的‘活广告’,今后搞乡村旅游,咱还要请人家来呢。”刘金龙劝解。
“村里的污水处理场电表欠费‘报警’了,又得充钱。”村会计一脸惆怅。
“充,好不容易花钱建成,总不能当摆设。”刘金龙一脸平静。
一个村的“家底”
4月初,啊道村有件“幸福的烦恼”。
县上为了支持村民发展产业、壮大村集体经济,花40万元购买了两台大型拖拉机,还配备翻地的犁和旋耕设备送给啊道村经营。
谁来开拖拉机成了焦点。“年轻娃太慌张,出个乱子村里拾掇不起。”副支书杨桃林说,开了一次全体村民会,大家提出不少担心,也有很高期望。
最终,村里决定公开招标。条件是,有驾驶证、农机操作职业资格证,年龄40岁左右,除了成本价犁翻村民的3000亩土地外,一年要为村集体上缴5万元的收益。
杨桃林说,“这些条件一卡,比找个好女婿都难。”
手里没米,鸡都不围你转圈圈。壮大集体经济成了农村治理和发展的硬需求。
2017年,啊道村投资近10万元建成玉米加工厂,加工玉米糁、玉米面和玉米仁,一年能加工10万斤玉米,归村集体的纯利近4万元。
有了这笔钱,啊道村干成了多年想干但没有钱干的事。村里每年拿出5000元,表彰好婆婆、好儿媳、好学生。有一个数字支撑着村干部的决定,啊道村连续7年时间没有出乡的上访者。
这些年,还有几笔固定的收益支持着村里的公益事业。
啊道村将25万元扶贫资金入股陕果集团,年收益2.5万元;将50万元互助资金托管到信用社,村集体一年收益2.5万元;集体土地一年的流转费1万元。
“每年道路维修2万元,自来水管网维修3万元,污水处理、垃圾清运和村委会水、电、纸张等开支得2万元。”杨桃林说,每年收支如有节余,还要想办法让钱生钱,否则就坐吃山空了。
2019年底,村民胡锁成从村里的爱心超市兑换了一台小天鹅牌洗衣机,成了啊道村的新闻。
在村民公益积分簿上,胡锁成的记录密密麻麻:7月20日,清理杂草、打扫广场得40分;8月2日,抬运安装水利设施得35分;9月12日,维修生产道路得50分;9月13日,拉运石料得50分……全年得分1140分。
在啊道村的爱心超市里,大到冰箱、洗衣机和手机,小到纸巾,共有45种生活用品可供村民选择兑换。这些东西是由不同的爱心企业捐赠而来。
2018年秋天,村上通往肖家塬的生产路发生滑坡,路面被完全堵住。早起上山劳动的村民阮新红发现后,整整清理了一天时间。第二天,他向村委会作了汇报,被计50分。
“一分折3元钱,干一天相当于一个小工的工钱。”阮新红说,自己并不是完全为了报酬,但能得到组织的认可还是挺高兴的。
“尽管物质激励不能取代精神激励,但如果有物质和精神双重激励,乡风文明会加速推进。”啊道村包片干部康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