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日,不见春季的生机盎然,没有盛夏的锦簇繁茂,也没有秋日的丰收喜悦,只是一片静寂的土灰,好似威严父亲正在教训做错事的孩子,板着个脸,一副严肃表情,察觉不到丝毫笑容。幸好,面对漫长的凛冽严寒,曾有火炉吐暖,围在其貌不扬的“小太阳”旁,也算是一份惬意享受。
小时候,即使是县城里也没有普及暖气,更何况偏僻的乡村。条件好的家庭,用的是上档次的铁炉,大多数家庭用的是砖块垒砌而成的泥炉。在院中和一些泥巴,加进截成牙签长短的麦秆,这是增强泥巴结实度的特殊“佐料”。一双手、一件瓦刀,没有图纸,不需其他辅助工具,将泥浆涂抹在砖块一面的四周,一层层搭积木式的堆砌,中间的空间便是炉膛。再加几根大拇指粗的钢筋棍,钢筋下面便是炉灰室,也是燃烧所需空气的进气口。若是嫌裸露在外的砖块不美观,还可将外表再涂抹一层泥浆。泥炉的工艺流程看似简单,但其中却有技巧,表现在成品炉子的火势是否旺、是否节煤。而不好的炉子,会在你着急烧菜、等待大火时,它却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如倚靠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老头,慵懒地沐浴着冬日暖阳。
家用的泥炉基本上都是长方形的,跟土炕直接相连,在做饭的时候,土炕也有了温度,可谓一举两得。
泥炉也是孩童制作美味的佳所。将整个馒头切成四五片,寻一张白纸或报纸,放在炉面角边处,不可离太近,不然馒头很容易被烤成黑色焦状。经过一夜的烘烤,馒头中的水分完全蒸发,干馍片上布满了金黄色。在那相对贫穷的年代,小孩子没有如今孩子们琳琅满目的零食可选择、可解馋,那嘎嘣脆的馍片就是无比美味的小吃,咀嚼着它,心中就十分满足。
学校教室里,也是靠泥炉取暖。不同于家里的炉子,它是正方形的,而且有烟囱从窗户伸出去。烟囱正上方屋檐的木板会被熏成黑色,很纯粹,犹如被一大瓶墨水泼印。班里的同学轮流值日负责生火,三年级以下的学生,还没有独自生火的能力,往往都是父母代劳。天色还未破晓,小学生和自己的父亲或母亲,就携带着在家里准备好的柴火,一同来到学校,赶在上课之前,将炉火生旺。
冬天里,教室中的最佳位置,是正中央火炉一圈的四五个座位。近水楼台先得月,近炉人儿身先暖。但这黄金位置,拼的是缘分。一般情况下,排座位是按大小个,个子低的就坐在前面几排,个子高的则排在后面。所以,你个头既不能鹤立鸡群,也不能太低,不偏不倚处在平均水平的正中间,才能有机会获得这几个“宝座”。
那时候,会有同学把苹果放在火炉上烤。“烤熟”的苹果会变成深棕色,咬开之后,冒着热气、香味浓郁。刚开始,老师并没有明令禁止此事。但后来发现,大家都开始效仿,班级里刮起了烤苹果风暴。并非家中不能烤,都因一股比拼暗劲作怪。同学们就是要在教室的火炉上烤,好似这炉子有特殊的魔力。上课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黑板处,都在等下课哨声一响,冲向炉子抢占位置,即使抢得“阵地”,又会忍不住关注“进展”。最后,老师不得不下达“口谕”:炉子上不准烤任何东西,不论是谁。
教室的空间,相对于仅有的一个火炉而言,的确有点过大。加之墙壁、屋顶都没有什么保温材料包裹,即使火炉看着很旺,教室里的温度也只能说将就。讲台上的老师,忍着肌肤之冷,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尽全力给我们这群懵懂少年注入着知识的养分,就像冬日的东方初阳,虽不是很绚丽、很强烈,却是希望和温暖。孩子们则在这并不优渥的环境里,海绵般汲取着养分。当时并不完全懂得学习的意义,只是被迫进行。如今再回头去看,是老师带领我们踏上了一条可以走得更远、走得更宽的路。就如生火流程,最底部的纸团,并不会直接引燃煤块,但必不可少。它是引子,只有让它燃起,才能让木柴有了火苗,进而才能瞅见红黄一体的煤炭火苗。那火苗,传递着温度、暖和着身心。
回首,总是存满记忆;往事,总是充满情感。泥炉在自己少年阶段的每一个冬日,都如约而至。有关它的故事,可以从脑海中寻觅到很多。这些故事,正如一条条安安静静沉浸在河流底部的红线,随手一捞,就会挂满指尖。
现在,家中或学校,已基本见不到泥炉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暖气片,或是埋在地板下的地暖管,不会有浓烟呛鼻,也不需半个月清除一次烟囱内壁的烟灰。但一想起泥炉,似乎瞬间就看到与炉子直接相连、被烧红的那一段烟囱,就想到一群天真无邪的儿童围着火炉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就感受到自制馍片的醇香、烤苹果的蜜甜。
而我也更明白,消失的泥炉、远去的时光,就让它们顺其自然地隐退吧!这是时代的成长,这是发展的规律。曾经不舍昼夜的奋进,不正是为了更美好的今天吗?泥炉,假如你也有愿望和思想,我想,应该是期盼终有一日,你可被更为先进的物品取代,成为人们偶然会念起的故物。现在,如你所愿。我们,梦中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