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樊宝峰 刘小艳 杨帆
夜深人静的时候,喜欢画画的彬彬,在纸上画下一个大人牵着两个小孩的图画,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上两行字:爸爸一路走好,爸爸再见!
7岁的彬彬对父亲的离世似懂非懂。他知道爸爸永远离开了,但每当奶奶王宏梅的电话响起时,彬彬还是会问:“是不是我爸爸打来的……”
王宏梅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泪流满面。
彬彬的爸爸是富县中医医院派驻直罗镇新寨子村第一书记孙小京。6月29日晚,孙小京又一次加班至深夜,因身心困乏,就在村民家里住了下来。第二天早上,晨起的闹钟响个不停,却再也没能把他唤醒。
他太累了,在村民家的木板床上,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43岁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扶贫第一线。
“我脱贫了,他却不在了!”
2018年4月,孙小京主动请缨到直罗镇新寨子村任驻村第一书记。
“笑眯眯地主动握手,很和善。”这是孙小京到村后,村民们对他的第一印象。
当天,孙小京不仅带来了铺盖卷,还把办公室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连窗户也擦得干干净净,挂上了从家里拿的新窗帘。“一看就是实心驻村了。”村民觉得这个第一书记实在、靠谱。
那时候,新寨子村基层组织软弱涣散,老百姓对村委班子不信任,不放心,也不满意。
“帮钱帮物,不如帮助建个好支部。”孙小京来到新寨子村时,刚好赶上村“三委”班子换届。
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但群众心里想什么、村上存在哪些问题?孙小京开始逐家逐户进行走访。
“不叫尊称不说话。”孙小京走访,不是拿着本子问东问西,而是“姨、叔、哥、嫂子……”叫着,看看家里有啥需要帮忙的。村民白天干活不在家,他就晚上去,有时候还去田间地头边干活边拉家常。
看着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孙小京,大家不自觉地跟他亲近起来,就连村上的小孩见着他,都喜欢“胖子叔叔、胖子叔叔”地叫个不停。
“胖子叔叔,你吃了么(没),么(没)吃到我家来吃。”见着孙小京,两岁的安加文总是奶声奶气把他往家拽。
两个多月下来,村上的情况摸清楚了,村“三委”班子换届也顺利完成。
一下雨,村民宋军录家的院子积水排不出去,想压一根排水管,但周围邻居不同意,担心弄塌自家护坡,吵得不可开交。孙小京带着村干部主动上门,根据实际情况修改了排水方案,不压排水管,改为U形排水渠,妥善解决了问题。
从那以后,村民开始信任村委会,村干部的工作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了。
孙小京是全天候“村官”。不管谁来,都会起身倒杯水,让坐下来慢慢说,还把群众反映的问题详细地记录下来。在他看来:老百姓盼的事就是要干的事。
当时许多村已经整体脱贫,可新寨子村所有巷道还都是土路,一条主生产道也是坑坑洼洼,大伙都巴望着改成水泥路。孙小京跑上跑下争取支持,3个月下来,美丽乡村项目落户新寨子。
路修好了,大伙的气更顺了。
村上的几百亩土地早年被承包出去种大棚,后来大棚没种成,土地却成了荒地,多年无人过问,成为了村里的“老大难”。
产业薄弱,土地又撂荒,孙小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2018年年底,小京就带领我们一边申报项目,一边把合同到期的土地往回收,两年共平整土地355亩,全部恢复稻田生产。”村党支部书记安富军说。
“稻田恢复后,我们也种了5亩水稻。”村民张亚玲说,“家里能有今天的光景,小京帮了大忙。”
2016年,丈夫安小平得了肝硬化,做手术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痊愈后不能下地干重活,张亚玲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力,靠种玉米、打零工维持生计,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考虑到种烤烟投入小、见利快,孙小京到直罗镇烟站帮忙协调了4亩烤烟指标。张亚玲开始不愿意,怕挣不了钱,又怕精力跟不上。
“不种烤烟,你几时能脱贫,有啥难处给我说。”孙小京一趟趟地跑,张亚玲不好意思再往后退,终于应承下来。
让张亚玲没想到的是,4亩烤烟1年下来收入了1.6万元,当年就脱了贫。第2年,她主动找到孙小京想增加烤烟面积。孙小京又跑前跑后,帮忙协调到14亩的指标。如今,张亚玲家年收入达五六万元,去年年底还给大儿子风风光光地办了婚礼。
“就跟自家兄弟一样,家里有啥事都爱找他,常给我娃打印作业,还专程送到家里来……”提起孙小京,张亚玲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脱贫了,他却不在了。”
“前几天,小京还忙着申报村上的路灯项目,现在路灯还没安上,他就走了。”驻村干部刘小林自言自语道,“他是我们扶贫干部的榜样,不仅走到百姓身边,还走进了百姓心间。”
“对我们太好了,就像自己娃一样!”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照亮了新寨子村的百亩稻田,孙小京却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出现在村子里。
64岁的董春芹站在硷畔上,望了一眼村党支部,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听着周围人说“小京没了”,她顾不得问,慌忙跟着人流跌跌撞撞往前走。
孙小京平时住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伙食被安排到村部对面不远处的董春芹家。每次做好饭后,董春芹都会在硷畔上叫孙小京。有时候,听到孙小京大声喊:“姨,饭做好了没?”她应一声,孙小京就上来了。
自打来到新寨子后,孙小京就把这里当成了家,把村民当成家人,对董春芹一家更是亲切有加。73岁的老伴安道发患有脑梗,需要长期服药,每次药吃完了,孙小京就回城里给买回来。平时,家里水龙头坏了、要插电表卡了……孙小京知道了,都会给董春芹打电话说:“弄不了的就放着,我回来拾掇。”
亲眼看到孙小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董春芹最后的希冀破灭了。她悄悄地退出人群,抹着眼泪返回家。
“说好要来吃饭的,这娃咋就不言传了呢?”董春芹还是不相信孙小京走了,熬好的米汤,盛出来又倒回去,呆呆地坐着,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么好的娃,咋就走了?”6月30日,70岁的安文财彻夜未眠,满脑子想的都是孙小京。
安文财长期患病,一家人靠低保生活,连住的房子都是借来的。孙小京在镇上给落实了一套易地扶贫搬迁的房子,还帮忙找来工队简单装修。搬家那天,又和村干部们一起买了被褥、生活用品去“暖房”。
一直到去世前,孙小京还在牵挂着安文财。今年5月,安文财因为直肠癌住院,孙小京帮忙联系医院、专家。手术做完出院后,医疗费有7000元报销不了,孙小京最后一次参加镇政府例会时还提出:“能不能通过其他途径把安文财剩余的费用再解决一下?”
新寨子村留守老人较多,做过医生的他,经常为村上的老年人们买药、送药。谁有什么病,要吃什么药,他都清清楚楚。他的办公室,到处摆的都是药品,俨然一个乡村便民药房。
73岁的曾桂梅长期受糖尿病的折磨,孙小京经常打电话问长问短,每次去的时候,总要顺带给她拿些药,叮嘱她按时服用。
2018年4月底,曾桂梅的左侧腋窝旁长出一块瘤状异物,到富县住院诊疗时,县里的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孙小京得知后,托关系联系了西安唐都医院相关专家,并带着曾桂梅和她的两个儿子连夜出发。到西安后,在医院旁边帮他们找好宾馆,安顿住下,又把几点起床、如何挂号、找哪位专家……一一交代明白才放心离开。
“来的时候在直罗镇街上停一下,帮我接个人。”曾桂梅要到镇上赶集,孙小京一大早就给要来村里下乡的中医院同事打电话安顿。下午,当曾桂梅坐车回来时,放心不下的孙小京早已等候在村口。
“他对我们太好了,就像自己娃一样,比自己娃对我们都好……好娃呀……太恓惶了。”送别孙小京时,曾桂梅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不断往下流。她边哭边念叨:“到最后,我连一句感谢都没来得及说!”
“其实,小京是个孝顺的孩子!”
董春芹哭了,安文财哭了,曾桂梅哭了……
“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么好的娃!”孙小京去世的消息一传开,整个新寨子村都“哭”了。
7月3日一早,富县殡仪馆,新寨子村100多名村民和直罗镇40多名第一书记自发前来送孙小京最后一程。灵柩前,大家泣不成声。
“哭吾儿,怨吾儿,不该英年早逝;念吾儿,想吾儿,更爱其德品行。”父亲孙全礼忍着撕心裂肺的悲痛,颤抖着手给儿子写了一副挽联。
由于工作的关系,孙小京的父母和两个孩子,均由在西安的姐姐帮忙照顾。
“作为家人,曾有过埋怨,觉得他不够顾家。”看着“熟睡”的儿子,看着眼前上百号赶来送行的村民,头发花白的孙全礼觉得儿子有种熟悉的陌生。“没想到这么多人来送行,看来娃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两年多,小京以新寨子村为家,累计硬化生产路7600平方米、村庄巷道6300平方米,恢复水稻355亩,除5户兜底外,18户精准扶贫户均已脱贫,村民人均纯收入达到10845元。”在村民的悼词中,父亲读懂了小京,心更加疼得厉害。
2019年12月6日,是孙全礼的生日。原本说好要为父亲庆贺生日的孙小京,因为村里的扶贫工作又一次失约了。
“爸:祝福你生日快乐,儿子不孝,请父亲原谅……”翻开儿子当晚发送的信息,孙全礼掩面而泣,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呢喃道:“其实,小京是个孝顺的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跟我顶过一句嘴……”
孙小京和妻子杨瑞从结婚起,就一个在富县,一个在西安。近几年,妻子才调回富县工作,孙小京又成了第一书记,夫妻俩的“异地”生活刚结束、又开始。
回忆起丈夫生前的点点滴滴,杨瑞转头望向窗外,低声说道:“每次回家,他都拿着两个大袋子,一个是日常用品,一个是村上的扶贫资料。回来后,电话不停地打,都是村上的事,村里人都爱找他,有啥事都给他说。”
2018年的一天晚上,由于长期高强度工作,孙小京突然鼻血不止,幸亏及时发现送医,手术后需要住院治疗两周。期间,孙小京的电话还是一刻不停,家里人都劝他:“请上一段时间假,好好休息一下。”孙小京嘴上答应着,可一出院就回了村。
很多时候,杨瑞和丈夫的联系,都靠一部手机。
6月29日,杨瑞打了两通电话给丈夫,最后一次是晚上九点多,“两次都说忙着了,一会儿再说,就挂断了。”
杨瑞没想到,这“一会儿”竟然就是一世。
“正在走访贫困户,有事请拨打1890911××××。”在新寨子村,孙小京办公室门上还贴着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旁边还有几行小字,其中一条写道:2020年6月29日14时40分,去政府送报表。
生命的最后,孙小京没来得及和家人说声告别,但他却把最后的牵挂,留给了新寨子村,留给了这里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