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看到小区许多人牵着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的宠物狗,时而狗扯着人,时而人拽着狗。主人见人就想夸自己家的小狗是名贵品种,有多好多好。此时,我就不由得想起我们老家原来养过的那只大白狗。
我不知道狗什么时候开始伴随人类生产生活,但它原始的打猎、运输、拦羊、看家护院的本领现在几乎用不上。其实有这些本领的狗比单纯的宠物狗更聪明更需呵护。它们都是本地土狗,但它们忠诚奉献的感人故事诠释了人与动物自然平等共生的关系。
在农村,小狗从来不买卖,都是捉只鸡去换。一是老百姓朴素地认为“穷死不卖看家狗,饿死不吃耕地牛。”狗是忠臣,不能出卖,卖是不义之举。二是农村还有个“鸡犬不宁”的讲究,这样做了才能平安。
说起我们家养了十多年的那只大白狗,它全身洁白,腿不长,腰很吊,属本地土狗的一种,可它聪明且很通人性,看家护院是把好手。家里来了人,它不看你穿戴什么,主要看你的神态。你若大大方方地往家里走,它不声不吭,就近观察。当你离开时,它会和主人送你到大门口,目送你远去。如果看到鬼鬼祟祟、猫腰背锅准备进门的人,它会叫着扑向你,总是把你堵在院墙外。如果你想继续往前走,它会毫不犹豫地揪到你身上,撕烂你的衣服,不可能让你进院子或拿走什么东西,但从来没有咬破人的皮肤。它甚至会看主人眼色行事,如果主人和客人欢声笑语,它会在跟前摇头摆尾,转来转去,撒欢助兴,不时在客人脚背上嗅嗅,以示友好;如果主人表情严肃,它会时刻守护在主人身旁,注视来人,低声小哼,伺机而动。它不但能看好自家的院落,而且只要一听见附近有响动,都会奔去一看究竟或帮同伴御敌。就是远处有狗叫,它都得声援一阵子。
听大人们讲,原来村子周围有狼的时候,主要是靠狗来对付狼。因此,那时候狗的伙食有时甚至比人的伙食还要好。人们甚至有时给跟人上山拦羊的狗吃的是白面饼,而人吃的却是玉米饼。
然而,就是吃得再好、身体再强壮的狗也敌不过饿得骨瘦如柴的狼。因为狼是打猎高手,咬住对方脖子后死不松口,直至要了对方的命。所以以前人家养的狗,脖子上都戴着甲。甲是个特制脖套,双层牛皮,向外布满铁钉,狼下不了口。另有传说,不知道什么原因,狗被狼咬伤后能很快自愈,狼被狗咬伤,伤口却永远好不了。所以狼出于自身保护,一般不敢和戴甲的狗死拼,这样狗就占了绝对优势,保证了羊群的安全。
八十年代初,由于父亲在外工作,我和弟妹们上学,母亲经常一个人上山,我们都很担心她。但大白每次都很乐意跟母亲上山。在山上,它总是要跑在母亲劳动的地方,来回走动到处查看。总要在高处选个时刻能看见母亲的地方卧下。不管天气多热,它都不去看不见母亲的阴凉处。有时候,母亲看它实在热得受不了,就吼它回去,甚至佯装打它,赶它回去,它都不肯离开。但一看见母亲准备收工回家时,它就马上兴奋起来,跑到母亲放衣服的地方,等母亲收抬东西回家。
1980年春的一个周末,我从乡中学往回走,看见它在村口山根下的小路上往上走。发现我后,它不像以往一样马上跑到我跟前撒欢。由于太热,它舌头吐出老长,低声嘶鸣,原地打转,四爪乱抓,焦躁无奈。可怜它不会说话,但我马上就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了!它是要告诉我,母亲还在山上。于是我就往山上跑,它高兴地往我身上蹭,撒了好一阵娇,就在前面带路,我和它一路小跑,到山上找母亲。
大白很聪明。我工作后,遇集的时候,会买肉给母亲捎回去。遇母亲不在家时,六七岁的妹妹把肉随便放哪儿就不管了。它经常卧在肉跟前,看住肉,生怕别的动物噙走,自己却从来不动。有一次,母亲回家后看到饿得皮包骨头的它,却看着肉,自己不吃一口。母亲感动地切了一块肉给了它,它才肯动口。1981年,家里很困难,母亲怕把它饿死,前村胜利的母亲来串门,母亲要把它送给别人。别人也要,但怕它不去。母亲把它叫到跟前,告诉它现在家里的处境,让它去人家那里逃一条命。胜利的母亲走时,它还是不肯跟着去,而是被用绳子套脖子上拉走的。真的是狗不嫌家贫!它去了后很少回来。偶尔回来,母亲喂它吃东西,它显得很拘束。母亲让它回去好好给人家看门,它才恋恋不舍地走了。一年多后,母亲和胜利的母亲商量之后,又让它回到了我们家。1988年,全县传说狗有传染病,政府组织干部下乡打狗,它也未能幸免。当时,母亲、妹妹哭了好几天,可怜它走得那么怨、那么惨。我要当时在场,一定会拼了命和杀狗的人评理。
现在想来,它和我们都生长在那个愚昧落后的年代。昨天向县上一位退休老干部电话求证,当年全县的狗究竟患了什么传染病,被告知是狂犬病。他说这是当年县上某领导做的错误决定,事实上就没有那回事。如果是今天,做好防疫治疗即可,没有必要杀死全县数以万计的看家犬。
现在人养宠物狗,把它视为感情寄托,狗吃的穿的比原来的人都要好,狗已经没有了看家护院的本领,仅仅是作为宠物而已。而我们全家人那时都后悔没有保护好大白,因为它当年就是我们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在农村,祖祖辈辈流传着白色狗镇宅辟邪的说法,这个是不是真的,我不敢肯定。但当年,它天天守护母亲上山劳作,时至今日,每念及此,我都无比感动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