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游船上瞭望,秋天的沙湖,漠风把游云撕成碎片,吊在深空。瓦蓝的天上,白云朵、黄云锦、灰云翳不时地变幻着脸谱,阳光穿过云边透出浅色的油黄,斜射在沙山上,把沙山抹成一壁金铜质的镜面,沙屑挤动,闪烁着殷红的柔光。大雁南去,正在半空低吟,时而排成人字形的队列,时而拉成直线般的纵队,去意不决,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徘徊,陶醉在秋色斑斓的山水中。
我挤在船头,拿出手机,逐递拍摄,忘情其间。沙湖碧波粼粼,微微荡漾,若徐徐打开的动漫。湖中芦苇,或扎捆挺立或连成一片,芦穗吐白,茎秆半黄。沙山的倩影,岸上的亭阁,游动的云团,雁阵的队列,倒映在湖水中,影影绰绰,如梦如幻。和风荡起,芦花轻拂,摇茎摆穗,像无数支画笔,上染白云,下蘸微漪,涂抹着秋天的色彩。沙湖的美色神韵都被刷在手机的屏幕里。
船抵码头,我走下来,立在岸边,湖面是玩乐者的天下。空中,水上飞机、飞行伞、热气球,卷风腾云,高低穿插,各显绝技;湖面,快艇、摩托艇、渡船,千帆竞发,冲浪摆渡,各逞其能。快艇飚进,蛇形漂移,三百六十度旋转,水面上时而白浪排空,时而碧波溅起,绽开层层涟漪。游人的惊恐声、狂欢声,此消彼长,把平静的湖水折腾得激流汹涌。
我是一个不会享乐的人,站在岸上太浪费这优美的景色,便信步向沙山走去。沙山也不甘寂寞,大漠牛巴、自驾坦克,飞沙卷尘,越堑爬坎,迎面忽来,转瞬而去。科技娱乐的介入让自然风情多了几许情趣,但并没引起我的兴致,径直向国际沙雕园走去。这些作品都是国际大赛的杰作,以丝绸之路沿线的历史事件、人物、民间故事为原型,把埃及金字塔、楼兰古城、青蛙公主、美人鱼、千古一帝、八仙过海、猪八戒背媳妇等人文景观,雕塑得生动逼真,宏大动感,使历史根脉延续到自然深处,让沉寂的沙丘有了活力,秀美的风景丰富了灵魂。也许沙质的柔弱难以抵抗风雨的侵蚀,也许是时间的魔掌实在无情,有的沙雕正在分化,颜破面损,裂隙间长出了茅草,非但不损大雅,更让我领略了弱小的生命永不放弃求生的毅力。
顺着沙雕的一侧,我向沙山高处爬去。转身回望,游人踩过的沙面陷下累累脚窝,像万马厮杀时踏出的蹄印,如鱼鳞斑一样密集,赋予了沙丘更多的梦幻。
坐在沙山顶上,我只有憧憬,忘了尘世的烦恼,悠闲地搓着手中的沙粒,秋阳正好,静静地享受着心境的空宇。从高处看,蔚蓝的沙湖像一张壁纸贴在地上,成片的芦苇挤肩连臂,纤细的茎条摆弄着秋水的妩媚。鸟岛上,长空下,天鹅、白鹭、沙鸭、黑鹳比翼翔飞,扶摇直上,落在芦丛中,游走在芦岸边,振翅抖羽,泅游戏水。此刻,我多想折一根苇秆,削一支芦笛,吹一曲古老的童谣,招鸾引凤,隐身天涯,倾心湖水的柔情,赏目“秋水共长天一色”“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诗意。
在这空辽悠远的自然风光里,我渺小得像一粒沙,一滴水,融入了大地,可与日月相依,却无法与生活争宠。
过往的朔风,吹落我乱发间的沙粒,惊扰了沉醉的梦境。站起身来,天际像一圆看不到边界的蓝色镜面,伏在大漠的远端,圆内的边沿泛着锡箔色的光环,外圆淡灰深幽。这是天籁的真身化体,在向大地作最后的道别,只有在草原上才能享受这样绝妙的美景。
阳光开始从脚下溜走,涂在沙粒上,泼在湖水中,沙山裸颜赤背,露着淡黄的肌肤,湖水微皱,蒸腾着橙色的细波,把沙与水的柔情幻化在夕阳的晚照中。
不觉,黄昏来了,桔红的云堆向西天行进,褪尽光泽的太阳像一饼火红的磨扇,悬在天边,撒开一天红光,抹在云际,刷在沙粒上,沙傍水而明,水依沙而活。这时的沙湖,像一个羞涩的少女,含情、贤淑、柔和、静美,满脸泛着红晕。水是胭脂色的,悠悠摇曳;微漪是暗红的,缓缓游弋。橙黄色的沙山也渐渐变暗,露出驼峰般的轮廓。
远看西天,落日的云海,牧童吹着羌笛,宫女敲着编钟,骆驼奋力踏行,马儿啃着青草,羊群结队归来,星星点点的蒙古包时隐时现,天街上长出了新的大漠。痴迷中,火红的磨扇缩成一圆古铜色的镜面,掉进了湛蓝的深海,天籁立刻静谧下来。
落日熔金,时光情薄,眼前的胜景消失了,沙湖也卸去了妆容。我抓起一把沙子,撒向空中,以此,将记忆留下。
明天,还会有来者,站在沙山,揭开沙湖的红盖头,眉目传情,一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