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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外一章)
  方英文
  汉江之南的巴山,刚刚入冬,正值青霜向冷雪交班之际,轻寒薄凉,有一种皓齿明眸、涵养静好的夫人之美。
  山林依旧蓊翠,隐隐地残留些晚秋的红意。河水款款,鸭鹅唼唼。鸭子前游,大鹅紧随。
  鸭与鹅是什么关系?是师徒间相互羡慕而抄袭吗?猫咪与老虎的关系呢?我也是琢磨了几十年依然不得要领。还有,壁虎与鳄鱼的关系——我更是想不出!但我并不觉丢人,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即便钱学森那类天才人物,就一定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菜地青翠,房子白墙灰瓦,一派安详自在。两个老太太,相互搀扶着,每挪几步,便欹倚路边的水泥礅,絮叨着什么,去不远处的商店买东西。她们的年纪很大了,佝偻衰步,如同两枚烟熏火燎的干枣。但是女人阴柔,以弱胜强,普遍寿过男人,所以她们的光阴,想来还很长的。
  一个多月前收割的稻田,稻茬们冒出脆嫩的新黄,破壳小鸭绒毛般的黄。如此黄芽,要不了几天,随着气温骤降、风雪袭来,瞬间就被摧杀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生命无所谓长短,绽放了就好。
  忽然看见炊烟,如同蒸汽机火车头,只是没有声音。新农村建设各方齐努力,变化确实惊人,村村通公路便是成就之一。相当的人家呢,也用上了煤气灶,或者电炉子太阳能。如此背景冒出柴火炊烟,感觉分外新鲜,恍若异乡遇见了故知。
  在炊烟的房舍前伫立良久,是谁在里面生火炊事?是一对老夫妻还是一位鳏寡者?年轻男女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年轻男女都响应城市化去了。这么一想,举目四望,仅此孤烟一炷,便有了几分凄凉。
  而在我的文字世界里,炊烟,属于高等级语词,如同月光、乡路、草莓、酒歌。
  炊烟承载着遥远的记忆。放学回家的路上,远远看见房顶上的炊烟,便知道母亲在做饭。心里一激动,就小跑起来,想象着母亲做什么好吃的。其实到了门前,并未闻见葱花韭菜的香味,刹那间期待落空,双腿打蔫。不用猜,照例是苞谷糁洋芋糊汤,一碗酸菜蹲在灶沿上。
  唯有逢年过节时的炊烟,才弥散着细粮与调料的气息。至于肉香,那是无人不陶然的;只是我闻上去,却是腥而反胃,很不舒服,因为我家吃斋。
  世间最要紧的事,莫过于吃饭。可是端直讴歌吃饭,便遭人讥笑你太俗;然而绕个弯子,极尽赞美烧饭时升腾起来的炊烟,却又阳春白雪受人雅羡了——不做饭何来炊烟!
  如今植被繁茂,继续植树造林的同时,不妨砍伐些草木烧饭,庄稼不也经常间苗嘛!比如炒腊肉,煤气灶电炉子炒出来,味道是决然无法攀比柴火炒作的。
  柴火迎客,敲冰煮茶,假使有这么一个冬夜,也足以胜过三春之暖了。
  雪景
  雪景,人们普遍认为很美。另一种人则憎恶雪景,便是那些饥饿而衣着单薄的人,以及讨债未果的人,失恋的人。至于在正遭受着病痛煎熬的人的眼中,世间压根无美景一说。
  在宽广的平原上,在深远的山地里,雪,踏踏实实地下了一夜。清晨开门,雪光是如此刺眼。眼睛需要眨巴好几次,才能适应,才不致损伤。洁白,纯洁,往往是一种杀器,令人望而却步。
  积雪没膝,积雪如同消音器,整个宇宙变得分外寂静了,连公鸡也不敢多打鸣了。
  “噗啦”一声,一只鸟从树上飞出,振落几团雪。那只鸟通体黑亮,是那著名的乌鸦。乌鸦的口碑欠佳,如同右派分子。但是在日本,乌鸦备受尊重。游览日本皇宫,如果没有突然听见几声骇人又哭笑不得的乌鸦叫,那你大概是个聋子了。
  在雪的世界里,就我所见,鸟们全隐匿起来,只有乌鸦现身。目无边际的雪原雪路雪林,如同一张巨大的宣纸,任由乌鸦书写传世名作。
  也许涂鸦一词,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