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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包永新致敬 “拓荒人”
文/牛敏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包永新     袁广斌供图
  上个月,突然有人打电话跟我要之前采访包永新老师的文字,我才得知包老师去世了。
  包永新是延安大学首批四大教授之一,延安大学中文系(今文学院)奠基人之一,全国毛泽东文艺思想研究会创始人之一,新时期文艺创作心理学最早研究者之一。
  他是江苏人,复旦大学毕业。1958年,国家为改善陕北地区教育格局,决定恢复重建延安大学,他自愿支援西北建设来到延安。从青春年少的小伙子,到须发苍白的老人,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延安,奉献给了延安大学。
  仔细算算,我采访包永新老师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2009年12月中旬,第一次采访在包老师家里,那晚他刚从南京回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操着浓浓的南方口音对我感叹:还是延安舒服!不过,1958年他从上海刚来延安,可不这样觉得,那时的第一感觉:太冷了!
  他永远忘不了1958年的那个中秋节,那是他到延安大学报到的第三天,突然就下雪了,他根本无法想象雪会下得那么早!南方人不懂陕北的严寒,自己带的被子和棉衣都不够暖和,赶紧写信给家里求援,却迟迟不见回音。入冬以后,天气越来越冷,冻得他蜷缩在窑洞里好几天出不了门……
  “其实也能想到,南方家里哪还有更多的棉衣棉被!最厚的都被我拿来了。那时候物资匮乏,全民限购,棉花和布料都要凭票买,家里临时置办几乎不可能……最后还是延大给我开证明,特批了五斤棉花、几丈布,这才做了新棉衣,加厚了棉被。”包永新一边讲一边笑,当年的那些困窘和尴尬,半个世纪后讲来都是笑谈。
  屋外正是陕北隆冬时节,延安刚刚落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屋里灯火温暖,他的老伴段芝霞就陪在旁边,不时地添茶倒水,听到有意思的地方也会笑着补充几句。
  那冷彻肌骨的寒气,在他的记忆里,终究抵不过学生们灼热的目光和纯真的情谊
  1958年,刚刚恢复重建的延安大学几近荒芜,没有教室,没有围墙,就连上厕所也得跑到杨家岭革命旧址,去上“毛主席用过的厕所”。
  学生上课就在杨家岭革命旧址的大礼堂里,那么空旷的一个礼堂,零下20多度的冬天里冷得像冰窖一样,取暖设备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炭盆,木炭还是师生们自制的,数量有限。学生怕“老师冻坏了没人上课”,把炭盆放在讲台上,老师心疼学生“坐着不动会更冷”,就把炭盆悄悄挪到学生中间。谁知学生们很快给送回讲台,老师再放下去,学生又给送回来,就这样几次三番地,一个实际并不起多大作用的木炭盆在教室里被推来让去。最后,老师只好带着学生,上一会儿课,跺一阵儿脚,“咚咚咚”的跺脚声响彻整个冬天的课堂,就像在跳踢踏舞……
  那冷彻肌骨的寒气,在包永新的记忆里,终究抵不过学生们灼热的目光和纯真的情谊。他说,在延安这些年虽然艰难,但他是愉快的。
  那时候,学校教师不多,都是从四面八方来支援延大重建的年轻人,虽说日子清苦,但一群有理想、有文化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精神生活并不贫瘠。舞会,是当时最流行的一项课外娱乐活动,周末进城去二道街文化俱乐部参加舞会,成了他们特别期待的事。
  当时延安大学门前没有路,要进城必须过延河,而延安大学附近也没有桥,只有水面最窄处临时铺设的几个石块,被老乡们称为“过水桥”。过水桥能不能过水完全看天气,天气好水流小,石块露出水面,他们可以过河进城;一旦上游下雨河水涨了,石块被水流淹没,就没法过河了。所以,每次去城里参加舞会,都像是一种冒险。傍晚,一群人结伴走上“过水桥”,飞奔进城,再回学校往往已是半夜时分,参加舞会的愉悦犹在,夹杂着摸黑过河的惊险,年轻的他们一整晚都兴奋得睡不好觉!
  依稀记得2009年,77岁的包永新老师对我讲这段舞会的趣事时,神采飞扬,满面春风,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
  1960年1月,包永新和妻子段芝霞结婚,婚礼就是一场热闹的舞会,几乎全校师生都参加了。令他们惊喜的是,舞会进行到一半,校园里突然灯火通明。那一天,延安大学通上了电,告别了煤油灯。就像是为他的婚礼送上了一份隆重的贺礼,这一场迎来“电灯时代”的婚礼舞会,也成为当时的延大人一生难忘的记忆。
  除了乡音难改,他已经完全融入这片黄土地
  第二次采访约在延大校园,我们又聊了一下午。包永新老师平时话不多,但说起延大的旧事却滔滔不绝。他给我讲“红专楼”的故事,讲“东南亚”的传说,讲他当年如何放慢语速、苦练普通话想办法给学生上好课,讲延大师生们怎样自己动手建设校园……
  他说,初来延安万事皆难,就连登上讲台讲课,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因为自己也刚刚大学毕业,没有任何教学经验。更要命的是,当时还没有统一的教材和大纲,需要自己编写讲义并刻印完成。既没有指导老师引导,也没有辅导员协助,一切都得靠自己。而且,教学工作经常被劳动打断,有建校劳动,也有支援地方的劳动,有时去大砭沟大炼钢铁,有时去东关大桥工地劳动,有时去附近的农村帮助农民收秋。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想尽办法克服困难,促进教学水平的提高。并在教学之余,在新生的延安大学学术研究还一片空白的时候,摸索着开创科研之路,担当起学校科研工作的领头雁,最终创立了全国毛泽东文艺思想研究会,成为全国颇有影响的毛泽东文艺思想研究专家。
  2009年我采访他的时候,包永新老师已经退休12年,儿子在南京给他买了房,他每年会过去住一阵子,但大多时候还是喜欢留在延安。他对我说,延安气候好,延安天蓝,延安空气清新;他还说,延安饮食丰富,好吃的多,最爱吃延安的苹果;他又说,延安人好,淳朴可爱,亲切熟悉……显然,在延安待了大半辈子,除了乡音难改,他已经完全融入这片黄土地,把延安当成故乡。
  “我爱复旦,但更爱延大。”这是包永新1958年冬天接受陕西人民广播电台采访时说的一句话。1965年,他把这句话写进给家乡人的一封信里,表达了自己“在延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决心。包永新说,在延安这些年他是知足的。
  回首往事,他不倾诉背井离乡的苦楚,不谈论人生存在其他的可能,只是心怀感恩地认为,是延安当时封闭的环境、淳朴的民风,在特殊年代里冲淡了许多外来干扰,所以,他才能一心向学,一心做研究;是延安独特的历史文化资源,为他提供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所以,成就他走上了“毛泽东文艺思想研究”这条学术之路。
   无论你见或不见,他们都将闪耀在延安灿烂的星空里
  去年习近平总书记到西安交通大学考察时高度赞扬了“西迁精神”,它是在1956年交通大学从上海迁往西安的过程中,生发出来的宝贵精神财富,其核心是爱国主义,精髓是听党指挥、跟党走,与党和国家,与民族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
  我想,1958年包永新复旦大学毕业,义无反顾地从繁华的上海来到贫瘠的延安,做延安大学的“拓荒人”,不也是“西迁精神”吗?
  当然,1958年支援延安大学的除了包永新,还有来自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山大学、山东大学、西北大学等多所重点高校的60多名教职工,他们有的是上海人,有的是北京人,有的是广东人,有的是西安人……他们都和包永新一样,国家一声号召,便积极收拾行囊,背井离乡“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与党和国家的发展同向同行”。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奉献。
  就像杨家岭不缺乏革命的色彩一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延安大学简陋的校园里,到处行走着砥砺前行的身影,只不过他们并没有那么幸运,一踏上延安的土地就被人仰望。他们中的许多人直至走完人生,依然默默无闻,不过,无论你见或不见,他们都将闪耀在延安灿烂的星空里。
  说实话,十多年前采访包永新老师很用心,但稿子却写得极其普通,以至于我都没有特意留下电子版,如今只能从资料室翻阅当年的旧报纸,然后从字里行间采撷一点记忆的碎片,用于怀念包永新老师。并借此向那一代支援延安大学重建的“拓荒人”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