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又叫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麦收季节。回想起我当年插队时参加的一次收麦,至今难忘。
那是1969年的7月,我们下乡半年后,麦子熟了。我在生产队参加了平生唯一一次麦收。
那年光景好,风调雨顺。春天下小雨的时候,我们都没休息,给麦田追加化肥,把尿素撒向田间。因此,麦子的长势良好。辛苦了一年的乡亲们是多么盼着快点儿把麦子收回来,分上那么几升,回家蒸一锅带有麦香味的大馒头,打打牙祭啊!因为大家已经一年没吃到白面了。
我们队在洛河畔种着20多亩麦田。收麦时候,也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我们和社员一同割麦子,先把割下的麦子捆成一捆一捆的,再用架子车拉到麦场。麦场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打麦场是一块不大的平地,有篮球场那么大。由于用了多年,地面平整坚实。
麦子脱粒用的是一种传统古老的方法。麦子运到场院,打开捆,平铺在场地上,一个人立在中央,一手拉着牲口,一手挥动着鞭子,驱使牲口拉着碾子来回碾。石碾子由固定架固定,牲口套与碾子架连接。这样来回碾上几圈,满场的麦子就碾平了,成熟的麦粒也脱落了下来。
“翻场”是中间的一个环节。就是将麦堆表层碾平的麦子翻到下面,下面没有被碾到的麦子翻上来接着碾,直到麦粒完全脱离干净。随后,用木叉将麦粒抖落掉,把麦秸挑到场边堆成垛。再用木锨把麦子堆起来,一锨一锨迎着风把麦子撒向天空。落下的是麦粒,飞走的是土和秸秆,谓之扬场。扬场过后,把麦子装进袋里,一袋袋沉甸甸的麦子按人口一升一升分给社员,共享丰收的喜悦。
至今我还记得,当我们把分到的麦子扛回去后,迫不及待地就将其磨成了面,蒸了一锅白花花的大馒头。出锅时,那雪白的大馒头都带有麦香味,我一口气吃了四个。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到最香最香的一次馒头。从此,我再也没吃过新麦子磨成的面做成的馒头。
农活,没有干过的都以为没什么。看着简单,其实不然。比如,这“碾场”就是技术活,一圈一圈都得碾到。“扬场”也是技术活。扬场者手握木锨,铲起带秸秆的麦粒,迎风拋向天空,随着麦粒的落下,秸秆也随风而落,场边还要有人用扫帚不断从麦粒堆上扫过,把那些杂物与麦粒分开。麦粒就慢慢堆成了一座小山。
麦收期间,容易赶上雷雨天。变天时,全体社员齐上阵,收麦的收麦,垛麦秸的垛麦秸,赶在雷雨来前把麦子收起来,用塑料布盖好。雨过天晴再马上铺开,以免天热“捂”了麦子。
每年收麦时节,都是天气最热的时候。烈日当头,暑气袭人,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收的收,运的运,碾场的碾场,一片繁忙有序的景象。我们知青都在麦田割麦,碾场的活计由一些经验丰富的社员干。我记得当时牵牲口碾场的是我们队的“大胡子”宋队长,他当年也就40来岁,经验丰富,是个“打场”的好手。宋队长如今近90岁,身体硬朗。2013年回村,我还和他聊起当年收麦时的情形,老人很佩服我的记忆。
我们知青只负责割和运。一个社员割四五捆麦子,我们也割四五捆。割麦子弯腰很累,一天下来都直不起腰来。第一次参加麦收,这也是对我们身体和意志的一个考验。刚开始割麦子的时候,我们知青腰酸背痛,过了几天,就慢慢适应了。
陕北的镰刀很特别,是一个能拆卸的刀片。中午收工时,赶紧把镰刀的刀片在石头上磨一磨,否则会影响下午割麦的效率。由于对割麦不熟练,镰刀经常砍在鞋上。我的一双新解放鞋就在麦收时,前面被砍了很多的口子。我将其称为“交学费”。经过一两天的锻炼,我们割麦的速度也能赶上社员割麦的速度了。
能有机会参加一次全过程的麦收,也是我人生的一大幸运。相对于我而言,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只有在你真正当了一回农民的时候,你才能体会到当农民的不易,才能体会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深意。当我们头顶烈日,割啊,拔啊,汗水和泥土混在一起。我们终于明白了那桌子上的粮食从种到收,每一粒都是农民的辛勤汗水所得。所以,我从不浪费一粒粮食。因为,我也当过农民。
那个时候没有机械,完全是用牲口完成碾场。后来有了手扶拖拉机拉碾子碾场,代替了牲口,提高了效率。再后来又有了脱粒机,就方便多了。但这些年,由于县城不断扩大,我们队的麦田和打麦场都被占用了,社员也都改吃商品粮了,场院也随之彻底消失了。我回去后,让社员带着我寻找当年的场院,就是今天县城的小广场,如今已成为人们晨练或跳舞的地方。
站在这里,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打麦场上。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麦收时的紧张场景,又想起了那带有麦香味的大馒头。一生中,我只吃过这么一次。
就这么一次,唯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