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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谷驿,梦中依然是故乡
宋伟
  一生与一个地方三度交集,于我,恐怕就只有甘谷驿了。
  甘谷驿是我读书出发的地方。1983年,当我初中毕业从绥德补习了半年回到延安时,父亲让我到甘谷驿中学继续读书。几排窑洞,几间破旧的教室,我当时并不知道,这里曾经是一座历史名城。然而,这里却是一个福地。一个学期,我从过去的不懂读书、不会学习的孩子,变成一名十分自信的学生。就连写作文这样对于同学们特别头疼的事,因在这里学习,也变得十分容易了。这一切都得益于我遇到了一位优秀的语文老师——李树章。他无意中发现了我写的一篇作文,给予了极大地肯定,并将其作为范文在课堂上讲评。这使我备受震撼和鼓舞。作文之难,最初的坎就这样迈过去了。
  我的家距离甘谷驿有十里地,是延长县黑家堡镇一个叫岳口的地方,据说岳飞抗金时曾带兵在这里驻扎过。上学时,我总是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发,再从杨家湾到油矿的石沟砭上穿过,绕过那个过去叫宝峰寺现在叫寺院山的山峁,进入甘谷驿东镇,然后在古城的街道上走过,来到城中靠山的中学校园。常常一进校门,就听到书声琅琅。天空的星星此时已经从山顶的烽火台上散去了,一天的学习开始了。早上上过三节课以后,就到中午了。那时由于家境困难,中午必须回家吃饭,下午再骑车到学校,直到傍晚才放学回家。就这样,为了读书,我要每天骑车往返两个来回。到了学期末,为了节省时间复习功课,我中午就不回家了,在学校灶上吃完饭后就在教室午休,或者到同学的宿舍里待一会儿。同班同学中,有和我一样补习的同学,也有已经补习了好几年的同学。中考之前,我们要到30里外的姚店中学参加考试,当时学校叫来了油矿上的一辆敞篷汽车送我们去应考。我们都站在敞篷汽车的车厢里,车辆一出甘谷驿西镇,就开始绕那七八个大弯道行驶。由于汽车转弯较急,我们一会儿被甩到左边,一会儿被甩到右边,在颠簸起落和欢声笑语中来到姚店中学。当年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如果愿意上延安中学,我的分数还绰绰有余。中考是许多农家子弟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我当时如果通过中考考上中专,那就等于跳出了农门,有了碗饭吃,成为公家人。所以,作为农家子弟,首选还是要上中专,直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上高中。为了在延安考学,父亲把我的户口落到了甘谷驿乡的西沟门。就这样,我和同村的罗亚玲同学,当年同时考进了陕西省延安师范学校。
  回想在甘谷驿中学的学习生活,我在多年以后写下这样一首诗——《永远的甘谷驿中学》,以此纪念那段难忘的日子:
  烽火连山四面歌,披星戴月读书多。破窑烂房书声琅,攻坚克难龙门过。古城广武甘谷驿,杨家将士演兵戈。走出志士百千万,天下为公强家国。在延安师范学习生活三年的日子,其间不知有多少次从延安回家路过甘谷驿,但是我并没有过多考量,更不要说对古城做些研究了。依稀记得,甘谷驿的街道一到遇集,人就多得没处去,真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从城东头天主教堂处进去,一条长长的古巷直通西门外,那里是有名的骡马市,其实市上更多的是牛和驴;城巷街道上有打饼子、卖火烧的,有打铁的铁匠铺,有豆腐坊……最热闹的是城中间供销社的百货门市,中学马路下边是一个广场,进城的农民卖些农副产品,在中学和小学中间,还流淌着一条小溪。
  师范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了延安南川的金盆湾中学任教。由于那里是病区,加之我的父亲生病,我便想方设法要回到甘谷驿。经过两年的努力,1988年的后半年,我从南川调到了东川头的甘谷驿中学,成为母校的一位老师。学校将两层薄壳房中最东边的一间房腾出来给我办公。这间房子因为有人养过兔子,气味非常难闻,学校又没有人收拾,我就自己动手,找来了一些白灰和成浆,将整个房子粉刷了好几遍,但还是有味,便买了几瓶醋熏了几天,那难闻的气味渐渐小了。有了一间办公室,再也不用天天骑车回家了。学校让我当了初二一个班的班主任,带两个班的语文课。每天备课、上课、出操、改作业、上晚自习、开会,我觉得这可能是今后永远工作的地方了。我那时非常重视家访,常常去镇上学生的家中。甘谷驿是座古城,城墙还在,由于居住的人越来越多,古城其实已经没有当初的威严了,被人们掏得千疮百孔。古城外,河边的沙地经过洪水冲刷以后,渐渐平整起来,甘谷驿红薯也就在那时开始大面积栽种。这时,我仍旧带着两个兄弟上班,下班以后,再回十里外的家照顾父母。第二年有了一次进修机会,我又一次考试成功,第二次走进延安师范的校园,进入同在师范院内的延安教育学院中文系进修。两年多来,经过系统学习,我渐渐知道了文学的真谛。在延安师范,我加入了《春草》文学社,有幸结识了创办这个社团的老乡加同学苏世华,他成了我在文学上的启蒙老师,点燃了我的文学梦想。随后,我又在他的指导下成立了《太阳》文学社,创办了《太阳石》文学杂志。这是我人生的一段重要经历。
  其间,苏世华以自己的诗歌、散文和小说,对甘谷驿进行了生动讲述与深情赞美,让我知道了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使我对甘谷驿这座古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使我开始想多写一点有关甘谷驿的文字。
  正如我在诗歌《走过黄土地》中这样写道:没
  没有人告诉我
 这块土地曾经的苦难经历和伟大传奇
  我来到每一个山峁   这里曾留下先民们厮杀、搏斗的痕迹   只是岁月的风雨   已经将它剥蚀得看不见踪迹   当我走过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总有一个声音似乎要告诉我什么   可是那声音   最终消失在一道道沟壑里   河流总是曲曲折折回绕着大地   风雨总是不停地挥洒天地   仰望黄土地的夜空   仍然是祖先仰望时的模样   那么神奇美丽
  1991年7月,我从延安教育学院进修毕业后又一次回到甘谷驿中学。当时小学六年级划归到中学,我就开始教小学六年级两个班的语文,并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说实在的,从甘谷驿走出去再回来,再出去再回来,我已经对这块土地充满了眷恋。但是也有许多矛盾之处:父母不希望我一直留在乡下,希望我能够进城有更好的发展。我自己也不满足于在乡下当一辈子乡村教师。这样,我就于两年以后调离了教育界,成为宝塔区委党校的一名教师。我也由当初的教小学生、中学生的老师,变成后来教大学生的老师,甚至开始教授年龄比自己还大的学生。教学时数也由每周的十几节到几节,到党校的一个月带两节课。闲下来的我,本以为这样可以多读书多写作,其乐融融,可真到闲得无事可做时,才感觉非常熬煎。在党校待了两三年以后,1997年,恰逢延安日报社首次招聘记者,我便考入了报社,从此开始了我的新闻生涯。
  离开了金盆湾,离开了甘谷驿,离开了区委党校,本以为与这些地方再没有多少交集了。然而,就像习近平总书记对于梁家河的感受一样,人离开了,心却留了下来。过去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仍然时常进入自己的视野,进入自己的梦中,这就是大家所说的乡愁吧!
  多年前,我有幸成为宝塔区政协委员。宝塔区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发展一直是我关注的重点。特别是延川文安驿古城改造以后,我对甘谷驿也渐渐产生了许多忧虑。近年来,我先后提案两次,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古城的文化遗存得到完整的保护,让甘谷驿这座千年古城重新绽放出时代的光彩。
  甘谷驿,原名干谷驿,是北魏时期的广武县,是遍城郡、东夏州(后改为延州)的治所,设郡整整100年,是千年延州的始发地。因此,它的历史价值非常重要。从秦汉至近现代,干谷驿都是连通南北的重要交通信息要道。可以说是近两千年的古城和驿站,是延安府的前身,是古延州的源头——千年延州从这里走来!这里有众多的寺院庙宇,如城隍庙、关帝庙、娘娘庙、宝峰寺等,这座千年古城曾经多次被洪水淹没,城中的小渠下面据说有三座不同朝代的桥梁。秦始皇、范仲淹、沈括等历史人物曾经来过此地,明代大将、延绥巡抚余子俊在此祭拜过范文正公祠,写下过诗词《干谷驿谒范文正公祠》。干谷驿古城曾经明洪武间知县刘敬建筑、天顺间驿丞张昕补筑,更有清朝康熙时名臣、刑部侍郎薛柱斗笃念桑梓,修黉宫,筑铜鼎,建“德配天地”“道贯古今”二坊,培鼓楼及驿城门并北山砖亭,百废俱举,重修过此城,终于百年之后魂归故里,安葬于干谷驿河东的关地坪。干谷驿周边散布着众多遗迹,特别是著名的禅梯岭——又名雁门关;苏子仓——明清的官家粮仓。一骑绝尘,长河落日古城闭;烽火一举,万千生灵尽无迹。干谷驿近几百年来属于延长县管辖,1935年6月划归延安县。红色革命在这里风起云涌,这里成为红军后方总医院、八路军三五九旅的被服厂所在地和振华造纸厂的创始地。我在诗歌《每当我走过这条古道》中,述说过这块土地的爱恨情仇:
  
曾经的牛欢马嘶
  曾经的人来车往
  曾经的战火硝烟   曾经的生离死别   都化作这驿道上的尘土   化作驿马跑过散落的碎片   化作沉寂已久埋藏在河谷里的刀光剑影   被岁月侵蚀得看不见踪影   ……   我很想追随那些纵横驰骋的将军   在刀剑硝烟中穿梭   在车轮和马蹄声中   悟透人间的轮回   把每一把黄土渗透的爱恨情仇   剖析得清清楚楚   不断翻开那些残存的秦砖汉瓦
 
 
把历史还原想象——
  就像走在这条古道上的人们   从悲苦的民歌中感受着远古先民   心中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