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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青山
张凌云(江苏)
  关于西北中国,关于黄土高原,在国人心中差不多已成了一道风景线。恶劣的环境,苍凉的地表,还有那披着羊肚头巾、手拿旱烟杆的木讷老乡。黄土高坡,正如当年那首风靡全国的曲子一样,辽阔无边的原野,刻上沟壑纵横的层叠皱纹,默默伸向岁月的深处。
  目的地是延安。从政治意义上讲,延安是中国革命的圣地。就地理版图上说,延安地处陕北高原的中心。于文化传承而言,延安并不是一座新兴城市,早在北宋时期,延安就是邻近边疆的繁华重镇,延安府的赫赫大名,在《水浒传》中鲁智深的故事里便有反映。延安的历史,一头连着千年之前的辉煌,一头连着现代革命的火炬,而挑起这副担子的,却一直是黄土高原的厚重大地。尽管,它在热闹中始终有些落寞。毕竟,它的风华,它的峥嵘,更多与风沙干旱,与贫瘠苦厄连在了一起,远离小桥流水这些令人羡慕的江南元素。
  车往北去。从八百里秦川的中心,古都西安,划出一条近乎直线的轨迹,将触手伸向真正意义上的黄土高坡。我的心开始凝重起来,准确地说,静静等待的,是留在记忆中的那片带着岁月伤痕、满目疮痍的深壑平原。它将驮着沉重的身影,在一种黑白底片般的背景之下,向我迎面走来。
  过铜川,至黄陵,满目却是一片葱郁的绿色。这场景颇令我感到意外。或许,这是绿色最后的余脉。传统的地图知识告诉我,于铜川周围一带,画有一圈不大的绿色,那代表着森林,眼前见到的,该就是那片未名的森林吧。但我错了。车在一直往北,公路两旁见到的仍是青翠的绿色。草木葱茏,烟岚生起,它们把一座座起伏的山丘呵护得严严实实,仿佛我走进的不是粗犷雄浑的北国,而是锦绣玲珑的南方。尽管,这里少了些潺湲流水,稀了些啁哳鸟鸣。
  先是惊喜,后是震撼,再是感动,渐次浸润我的全身。像一轮巨大的罗盘,扭转了180度的方向,彻底颠覆了曾经顽固的指针。我为我迟到的纠误而惭愧,但更为我的所见所闻而欢欣,而振奋,而额手相庆,而感慨万端。
  那山川秀美的大西北终于回来了。这里曾是华夏文明的摇篮。上万年前,这里还广布着茂密森林,活跃着熊虎鹿獐,甚至还有天鹅大象等珍禽异兽。五千年前,三皇五帝的故事就在这里演绎;就在两千年前的秦汉,还设置了北地、上郡等多个郡县,作为开疆拓土、垦殖移民的重要所在。但故事的后来,使这里渐渐演变成一种远去的号角,曾经的豪情壮阔,曾经的富庶丰饶,只有在电影《红高粱》中倾泻而下的烈酒里才能觅到影踪。
  虽然上路不久,导游就说过陕北再不是从前的陕北,黄土早已披上了绿衣。但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将这种期待慢慢转换成现实。车到黄河,两岸的高山绿色点点;车经延长,两旁的苹果树泛着笑意;车到南泥湾,成片的庄稼让人彻底忘却了身在陕北高原,而完全融化于那种江南的意境氛围中去了。
  延安作为此行的终点站,此刻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杨家岭还在,枣园还在,宝塔山还在,它们一如既往作为中国革命的象征,接受着人们的朝圣和景仰,自然也包括我。我也会沿着许多人走过的线路,去瞻仰伟人们的音容姿态,去参详他们的足迹遗存,去感悟他们指点江山,改天换地的壮志豪情。不过,这些都可以写成另一本大书的内容,因为那些过程,早有太多的名家文豪,以他们的如椽大笔,挥就出各种华彩篇章。假若把此行看作一次单纯的红色之旅,我想对于自己来说,已难以生发更多新意,而将目光和思绪延展、拉长,却能得到一份全新的收获。
  “再造一个山川秀美的西北地区”,当年江泽民总书记的铿锵话语犹在耳边。不曾想到,这项艰巨而伟大的工程,在人们执着的信念和奋斗下悄然变成了现实。可能有二十年,可能只有十年,曾经支离破碎、灰暗萧瑟的陕北大地就已披上了葱郁绿妆;曾经的莽莽黄土,在人们的视野里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绵绵无尽的绿岭青山。
  森林覆盖率40%以上,相当于陕西省平均水平,部分县市超过60%,这是新陕北呈现给人们的数字。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我仿佛看见以延安为中心,在北至榆林,南抵关中,东到黄河,西达陇原的广袤大地上,满眼都是望不到头的绿色。各种树木手牵手,肩并肩,挺着笔直的脊梁,共同托起了一片伟岸壮丽的森林。
  也许,我们的先辈可以欣慰地笑了。当他们的后代登攀黄帝陵,拜祭祖先的丰功伟绩时,在与绿色为伴;当他们的后代身临壶口瀑布,感悟黄河母亲的奔腾不息时,在与绿色为伴;当他们的后代爬上宝塔山,瞭望新中国的革命之路时,还是与绿色为伴。在未有文明史之前,绿色是大地最为普遍的原初颜色,现在,时光的磨盘终于消隐了所有轨迹,辛酸、落寞、苍凉、贫贱,这些不想再忆起的符号,统统回归于历史的昨天,我们的眼里只有还原的绿,那大地泥土最亲昵最挚爱的母色。
  黄土青山,写在世纪之交的伟大传奇,是生态环保的胜利,是人定胜天的宣言,更是一个民族重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