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霁,大地春潮涌动,田野里草芽蜷曲萌发,柳树含羞带怯地伸展着婀娜多姿的腰肢,顾盼生辉地吐着嫩芽儿,桃花终于按捺不住了,直接用火辣辣的激情瞬间点燃农人春耕的序章。深陷“桃花运”的李树怎会置身事外,让桃花兀自孤寂地朵朵开放呢?只见它高度默契地绽放着纯洁的雪白,无声地回应着温柔多情的桃花,相互携手缠绵在无尽的春风里。
“红心一颗春风吹,雨露枝头日生辉。”乍暖还寒的春日,李花像一个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懵懂小孩,甜蜜而慵懒地舒展着身心,不知不觉间溢满了初春的圣洁与暖意。蓦然间,天空中来了一位巡视大地的神仙,只见他信手一挥,那密集如针尖般的雨就落了下来。大地忽而变得安静,雨落在地上浮漾开来,轻柔而迷离。李花像雪一样飘洒,落在田间地头可谓是化作春泥更护花,散在溪流里便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如若有天落在了林黛玉的肩头,她会不会多愁善感得用锄头去埋葬李花呢?
春天里,我们踩着房前屋后飘落的李花碎瓣去挖野菜,那正是我们春风得意的少年时光。女孩子们发辫轻飏地奔跑在田野里,一手拿着竹篮,一手拿把小锄,见到野菜两眼发光,脚步生风,那时我最喜欢挖野蒜。男孩子则喜欢寻觅茅尖,他们用稚嫩的小手去扒开田埂上细细密密的嫩草,找到茅尖后,惊喜得用指甲将其掰开一道口子,剥出一个还没长出来、状似月牙白的嫩嫩花穗,轻轻地放入口中,茅尖淡淡的清甜浸满口舌。到了黄昏,我们吃完最后一根茅尖后,定会揣着春天的小欢喜结伴回家,外婆笑吟吟地站在门槛里接过我们的“战果”——野蒜,然后做一盘野蒜炒鸡蛋,惹得全院子的小伙伴们全部闻着味儿寻来。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品尝着,反倒把我这个“功臣”给忘了。
《尔雅》曰:“五沃之土,其木宜梅李。”落英缤纷后,李子就开始长小果了。椭圆形的叶子日渐丰腴,我和小伙伴们在李子树下跳绳,静静地观察它有没有长大。可是家乡的青皮李任你怎样期盼,那也只是望梅止渴,不到端午不上嘴。小时候,趁大人不注意,曾偷偷爬上树摘了几颗最大的李子,将其放在衣服的荷包里,然后找到几个要好的小伙伴,想和他们一起分享,可他们都摇头拒绝,说是没熟吃不得。
可我执意要吃,一口咬了下去,又硬又涩,于是快速地丢了它们。外婆邻居家的大孩子说:“这青疙瘩是没法吃的,快些把那几个李子捡起来埋到土里,不然被大人们瞧见了是要挨骂的,果子白白糟蹋了,他们心疼。”于是我心虚地跟着伙伴们一起用树枝刨了个小坑,就地掩埋了那几枚青涩的李子。
金黄的麦浪翻滚大地,青皮李在我心急火燎的等待中成熟了,一个个圆溜溜的,晶莹剔透,让人看了直流口水。可是大人们只顾心无旁骛地收割小麦,哪有闲情逸致上树摘果?庄户人家的小孩子可没有“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式的边界感。只见大哥哥一溜烟的工夫就爬上了树,把那向阳而生的大青皮李子摘了个够。为了让树下的我眼馋与羡慕,他居然用薄薄的衣袖象征性地揩了一下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不忘一边点评:“今年的李子圆形饱满,清脆爽口,汁多味美。”更令人可气的是他吃完了还故意用果核砸我,惹得我号啕大哭。我突然心生一计,说要在婶子面前告他的黑状,他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树,顺手递给我一大袋李子,并许诺明天早上把他补脑的荷包蛋让给我吃,我方才破涕为笑。
长大后,我在市面上见识到了更多品种的李子:黑宝石、安哥诺、澳洲李、杏李、胭脂李、珍珠李……不管是哪种李子果,我都觉得要么皮太厚,要么太酸,论其口感,我还是情有独钟地挚爱家乡的青皮李子。可惜的是为了支持水电站的建设落成,外婆家的那几棵李子树早已淹没于水库之中,不见了踪迹。
令人欣慰的是,每年李子成熟的季节,我依然能吃上心心念念的青皮李。缘由竟是家乡比邻神农架,那儿盛产的青皮李跟家乡产的品种相同,味道自然相通。每年到了李子的成熟季,青皮李被一卡车一卡车地运到我落户的城市,大街小巷里,都能听到叫卖青皮李的声音。我能从六月一直吃到九月,算是彻底解了馋。
外地出差,走在路上,看到一树薄如蝉翼的李花。移步换景至树前,发现花间还有几只欢呼跳跃的小蜜蜂。面对满树的繁花,我不禁再次想起故乡的青皮李,想起那些童年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