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4年元宵节刚过,86岁的靳之林先生在延安农村过完年回到北京没几天,天气预报延安还有一场降雪,2月17日他立马重返延安。第二天一早,他就手握画笔站在了大雪初住的延河岸边。他说:“宝塔山永远是我心中最高的美学力量,是最高的民族魂的象征。雪中的延安,确实能使人感觉到一种纯洁和纯净,是我最高的一种色彩美学的追求。在黄河岸边、宝塔山下画画招魂,招艺术之魂!招民族之魂!”
此时的靳先生已经是大病缠身,但每次一出院,他都闹着要回延安,要画延安的窑洞、画延安的山川。他说:“一回到延安,我什么病都没有了,我永远相信邪不压正。”他的学生为他准备了凳子,但他坚持要站着画。他说:“站着得劲,在这儿画画和在画室画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它是直接和民族文化的一种交流、和高原人民的一种交流,这种交流只有在现场才能和情感融为一体。”创作完成时已是下午一点,用餐后,我们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暖和暖和身子。他的腿一受凉晚上就抽筋,非常痛苦。但他躺了没有半个小时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说:“我要去枣园。我一直想画大雪纷纷的枣园,主席旧居的院子里一片洁白,没有人踩过的。”我们说:“枣园的雪肯定早被工作人员清理了,他们要迎接参观的客人。”他说:“带上画箱,去看看,能画就画,不能画再回来。”
进入枣园主席旧居的院子,雪果然被清理过了,天也阴沉沉的,光线很不理想。靳先生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往大门的耳墙边一站说:“就这。把画架支下。”
撑起画架,头上飘下几朵雪花。开始我们还以为是风吹落了墙上的积雪,可那雪花越落越多。抬头一看,一团雪雾正从《为人民服务》讲话纪念台的方向飘来。
“哇!太神奇了!”我们一下子全惊呆了,难道说这是天人之间的一种感应?
雪花,飘飘洒洒如绵绵细语。雪花,白了靳先生的头,白了靳先生的肩,使他像一位手握钢枪值守在哨位的战士,坚如磐石。雪花,白了靳先生长长的寿眉,使他的目光更加传神,时而犀利,时而温和,时而邈远,时而凝目。近处,古槐生玉;远处,皓色迷茫;面前的土窑洞,更加朴素、神秘。靳先生完全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手中的笔像是音乐家的指挥棒,洁白的雪花随着他的指挥翩翩起舞,几乎使人难以分清那画布上哪是他笔下的油彩,哪是天上飘落的雪花。笔和雪又都像赤子归家的脚步,急切,深情。雪落枣园静无声,只有先生的画笔在飞舞,时而点跺如叩,时而拍拉如悟,时而酣畅如歌,时而委婉如诉,沙沙、飒飒……那张有着故园一般温馨的画画得非常顺利,等他拍拍手说声好了,我们这才发现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住了。我们说:“靳老师,刚才那阵雪真是天遂人愿,那是你和枣园的对话。你以你的艺术语言和枣园对话,枣园也以它特有的方式和你对话。”他说:“那是主席对我的启发。我不止一次梦见过主席,他总是微笑着向我走来。现在的雪不太冷,和冰天雪地的感觉不一样,这是春天来了!”
暮色中,路灯一盏盏点亮,靳先生的脚印清晰地印在枣园洁白的斜坡上。他说:“中国人很讲究走场子,扭秧歌是走场子,转九曲也是走场子;围棋是用棋子走场子,书法是用笔墨走场子,油画是用颜色走场子。人人都在走场子,可怎么能把自己的场子走得气运贯通,这就大有学问。”
我们多么希望先生能谈笑风生地多来延安走他的场子啊!
靳先生是一位竹杖芒鞋之人,一派潇洒不羁之中透着豪放,大气磊落,不恋京华,不媚权贵……相识种种,历历在目。尽管他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三年了,但这一幕还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靳之林先生,永远行走在艺术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