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苏关系正常化是20世纪80年代发生的一个具有深远影响的外交事件,是中国对外关系格局从“一条线”向全方位转变过程中的关键一环。作为当时中国外交工作的最高决策者,邓小平主导着整个事件的进程。在处理中苏关系时,他全面审视中国改革开放的需要和中美苏三角关系的现实,始终以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为重,坚持解决实际问题,审时度势,把握节奏,一步一步地推动中苏关系走向正常化。
1989年5月16日,邓小平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苏共中央总书记戈尔巴乔夫。这场历史性会面,是30年来中苏两国最高领导人之间的第一次会晤。也是在这次会见中,邓小平说出了“结束过去,开辟未来”富有远见卓识的八个字。
邓小平握住戈尔巴乔夫的手说:“中国人民真诚地希望中苏关系能够得到改善。我建议利用这个机会宣布中苏关系从此实现正常化。”戈尔巴乔夫笑容满面地点头同意。随即,邓小平又指着正在忙碌的记者说:“趁他们还没有离开,我们也宣布两党的关系实现正常化。”两位领导人再次握手。这是一次被推迟了的中苏高级会晤。邓小平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进行了许多年的努力。
1978年12月,中国共产党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调整了对内对外政策。两个月前,邓小平出访日本,出席中日和平友好条约互换批准书仪式。中日和平友好条约正式生效,为中日邦交正常化奠定了基础。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随后,邓小平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位国家领导人访问美国。中日、中美关系的正常化,对世界产生的冲击波是强烈的。苏联是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一现实。随着中国国门的敞开和对外关系的不断发展,苏联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与中国的关系。
1982年3月,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苏共中央总书记勃列日涅夫在塔什干的一次讲话中,放出一个试探气球:他一面依旧攻击中国的政策,另一方面又谈到苏联愿意改善同中国的关系。这一信息,立即引起邓小平的注意。邓小平在主持党中央的工作后,为了创造较长时期的国际和平环境,在处理中国对外关系上,心存四大愿望:一是实现中日关系正常化,二是实现中美关系正常化,三是解决香港回归问题,四是实现中苏关系正常化。在这四大心愿中,就其复杂性而言,恐怕要首推中苏关系了。
中国和苏联原是具有传统友谊和同盟关系的国家。20世纪50年代初,苏联曾给予新中国很多经济和科技方面的援助,在156项大中型工业项目中,凝结着两国人民的真诚友谊。然而,就是在社会主义阵营最具规模和实力的时候,苏共领导的老子党作风也愈演愈烈,导致了潜在的裂痕。
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初,邓小平曾多次受命赴莫斯科处理中苏关系问题。他是中苏两国由同盟关系走向对抗关系的亲身经历者,是中共高层领导中处理这方面事宜的专家。他深深了解,这段历史在自己国家的人民心中至今仍留有浓重的阴影。然而,中苏间最根本的障碍还不是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那笔账。1964年赫鲁晓夫下台后,新当政的勃列日涅夫不仅丝毫未改善中苏关系,反而加强了对中国的威胁。从60年代中期起,在蒙古人民共和国大量驻军,并在中苏边境地区驻扎重兵,总数达100万人,在北面构成对中国安全的严重威胁。1978年12月,苏联支持越南先后出动20余万兵力武装入侵柬埔寨。事隔一年,1979年12月,苏联又出兵10万对阿富汗实行全面军事占领,这就从北面、南面、西面对中国形成军事包围之势,严重威胁着中国的安全,构成了中苏关系正常化的三个重大障碍。毛泽东在世时,为了摆脱同时与美、苏为敌的不利局面,决定采取“一条线”战略,即从日本到欧洲,一直到美国结为“一条线”,侧重反对苏联的威胁和霸权主义。20世纪70年代这一战略的实行,对当时国际关系的变化产生了重要影响。
1982年4月,罗马尼亚总统齐奥塞斯库来到中国进行友好访问。他此行的目的,除了来了解一下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外,也想就勃列日涅夫的演讲,看一看中国政府的态度。邓小平告诉齐奥塞斯库,中苏关系没有多大变化,他说:“我们重视实际行动,实际行动就包括阿富汗、柬埔寨问题,包括在我们的边界屯兵在内。”说到这里,邓小平显得有些激动,他加重语气对齐奥塞斯库说:“屯兵100万啊!不谈这些具体行动,有什么基础?但是我们不排除在他有某种表示的时候恢复谈判。”
从1982年到1985年,国际局势和中国、苏联的国内形势都出现了许多新的变化。中国的改革开放已成席卷全国之势。邓小平通过长期观察,认为世界上和平因素超过了战争因素的增长,世界战争可以避免,世界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中国完全可以在争取和平的前提下,一心一意搞现代化建设。基于这种判断,党中央制定了抓紧时机、发展经济的战略目标。发展经济需要创造较长时期的和平环境,从这点出发,改善中苏关系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是显而易见的。自1982年10月以来,中苏两国虽然在经济、科技、贸易等领域的互利合作和人员往来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复和发展,但由于三大障碍没有清除,两国关系还没有正常化。
这期间,苏联由于援越侵柬和入侵阿富汗的拖累,国力逐步削弱,美苏争霸态势由苏攻美守变为美攻苏守。改善中苏关系对苏共领导来说,已是势在必行的了。
1986年7月28日,戈尔巴乔夫在苏联远东大城市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发表了一篇耐人寻味的演说。他在谈到苏联对亚太地区政策时说,苏联愿意与亚洲国家尤其是中国和日本改善关系。对于中国,他说,苏联准备在任何时候、任何级别上同中国最认真地讨论关于创造睦邻气氛的补充措施问题;苏联愿以黑龙江主航道为界,划分中苏边界的正式走向;苏联正同蒙古领导人一起研究关于相当大部分苏军撤出蒙古的问题。他还许诺在1989年底以前从阿富汗撤回6个团等等。很显然,戈尔巴乔夫在考虑中方的谈判条件上向前迈了一步。
1988年4月14日,苏方在关于政治解决阿富汗问题的日内瓦协议上签字,承诺从5月15日起从阿富汗撤军,9个月内全部撤完。
9月16日,戈尔巴乔夫在克拉斯诺尔斯克的演讲中宣称,苏联准备促进柬埔寨问题尽快解决,并表示愿意立即开始筹备中苏高级会晤。
12月7日,戈尔巴乔夫在联大第43届会议上宣布,苏联单方面裁军50万,并在两年内撤回驻扎在蒙古的大部分军队。
1989年1月6日,越南撤军问题终于有了眉目,越南外交部新闻司代理司长胡彩兰在河内宣布,越南政府和金边政权已决定,如果柬埔寨问题达成政治解决的话,越南将在9月前从柬埔寨撤出其全部军队。这条消息对中苏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柬埔寨问题是改善中苏关系的关键,是主要障碍,越南在柬驻军也是中苏关系实际上处于热点和对峙的问题,这个问题有了解决的方案,改善中苏关系便有了保证。
1989年5月16日,邓小平与戈尔巴乔夫终于见面了。会谈是友好、坦诚的,邓小平开门见山地点出了20世纪60年代的中苏论战问题,他以务实、直率的谈话风格说:从1957年第一次莫斯科会谈,到60年代前半期,中苏两党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我算是那场争论的当事人之一,扮演了不是无足轻重的角色。经过20多年的实践,回过头来看,双方都讲了许多空话。马克思去世以后100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在变化的条件下,如何认识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没有搞清楚。
他谈到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认为各国必须根据自己的条件建设社会主义,固定的模式是没有的,也不可能有,墨守成规的观点只能导致落后,甚至失败。邓小平以中苏最敏感问题为开场白,引发了一段对马克思主义及各国建设模式的议论,十分巧妙而冷静地批评了过去论战中的教条主义和形而上学的观点,为会谈定下了实事求是的基调。
接着,邓小平郑重地阐述了两个问题,一是历史上中国在列强压迫下遭受损害的情况。他毫不客气地历数沙俄时代及斯大林时期侵害中国权益的历史事实。尖锐指出:从鸦片战争起,列强侵略中国得利最大的一个是日本,一个是沙俄,在一定时期一定问题上也包括苏联。沙俄通过不平等条约侵占的中国土地超过150万平方公里。十月革命后也还有侵害中国的事情,1929年占去了中国的黑瞎子岛,1945年美、英、苏三国在雅尔塔签订的秘密协定也极大地损害了中国的利益。邓小平谈的第二个问题,是近30年中国人感到对中国的威胁从何而来。他说:“从建国一开始,我们就面临着这个问题。那时威胁来自美国,最突出的就是朝鲜战争,后来还有越南战争……60年代,在整个中苏、中蒙边界上苏联加强军事设施,导弹不断增加,包括派军队到蒙古,总数达到100万人。对中国的威胁从何而来?很自然地,中国得出了结论。1963年我率代表团去莫斯科,会谈破裂。应该说,从60年代中期起,我们的关系恶化了,基本上隔断了。这不是指意识形态争论的那些问题,这方面现在我们也不认为自己当时说的都是对的。真正的实质问题是不平等,中国人感到受屈辱。”
邓小平说到这些话时,戈尔巴乔夫很敏感,也有点紧张,他不清楚中国领导人又翻出历史旧账来做什么。他赶紧表白说:“对于不太遥远的往事,我们感到有一定过错和责任,至于两国间比较遥远的事情,是历史形成的。重提领土的变迁,边界的改划,就会使世界不稳定,就有可能引起冲突……”邓小平摆摆手,对他说:“我讲这么长,叫‘结束过去’,目的是使苏联同志理解我们是怎样认识这个‘过去’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历史账讲了,这些问题一风吹,这也是这次会晤取得了一个成果。”“我们这次会见的目的是八个字:‘结束过去,开辟未来’。”他特别强调:“现在两国交往多起来了,关系正常化以后,无论深度和广度都会有很大发展。在发展交往方面,我有一个重要建议:多做实事,少说空话。”戈尔巴乔夫马上赞成:“对,少声张,多做事。”
这次中苏首脑高级会晤是中苏关系的转折点,它结束了中苏关系多年来的不正常状态,实现了正常化,为中苏关系史揭开了新的一页。这不仅符合中苏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也有利于亚洲和世界的和平与稳定。
(供稿:中共延安市委党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