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之后,生产队长让我负责拦羊。陕北话中的拦羊,就是放羊的意思。他可能是觉得我身体太弱,想给我找个轻一点儿的活计。
1969年2月2日,我从北京来到陕北的延安插队,那年我还不到16岁。现在回看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像嫩豆芽,个头是长上去了,但是身体还没有发育好。当时,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发生,各学校停课。随着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指示的发出,全国上下欢腾响应。于是,一列列火车载着热血沸腾的知识青年奔赴广阔的天地。我也和同学们一起来到了陕北的延安。
当我和其他知青到达延安,乡亲们觉得我们是为参加三大革命实践而来,要争分夺秒与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轮流做饭当厨子上。于是,就叫我去拦羊。
拦羊,也就是放羊。提起放羊,人们的脑海中常常会闪现出这样一个画面:一个牧民骑在马上,长鞭在手,挥斥方遒,羊群云朵般在绿地上移动。一只牧羊犬奔来跑去,按照牧民的旨意,驱赶羊群并担当警卫。
可陕北的拦羊,就是一人走在高处,手持羊铲,吆喝着羊群。如果看到羊群中有贪吃不听招呼的羊,就铲起一块黄土,摔打过去。落后的羊听到土坷垃打到身边,就会在受到惊吓之后跟上羊群。拦羊的,就相当于那只牧羊犬。
当一只牧羊犬,比起干割麦子这样的农活可轻松多了。只要把羊群赶到一个山窝里,我就可以一边休息,一边静静地看它们吃草。
拦羊时,我走在山川沟壑间,看野花溪水,心情轻松而舒畅。荞麦花开时节,满山满谷,一片粉红的世界。每逢这种情景,和我一起拦羊的昆儿,手持一把羊铲、身披万道霞光,就开唱了。
拦羊途中,我喜欢的事情还有吃饭。我们不带饭,常常是走哪儿吃哪儿。那会儿玉米开始成熟,土豆和红薯也能挖出来吃了。到了饭点儿,找些干枝干叶烧一堆炭火,把玉米棒子、土豆和红薯放进去烤熟,拍拍灰,剥开皮就开吃了。当时年纪尚轻,觉得这种野餐方式很新鲜有趣,再就是觉得吃的都是正经粮食。那时候,在糠菜半年粮的陕北,顿顿能吃上正经粮食的人不多。乡亲们常常用谷糠前面的部分和软糜子面和在一起,蒸熟切片,称为“黑鞋底子”,嚼在嘴里沙沙的,不太好下咽。我们知青灶上也是直接把麸子磨进面粉里,不敢有半点浪费。当时,我们不懂得应该把粮食晾干晒透再收藏,所以大好的粮食都发霉变质,蒸出来的混合面馍馍吃起来苦苦的。在地里,我愿意用混合面馍馍换乡亲们的“黑鞋底子”吃,因为那东西软软的,没有苦味。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就被队长通知“下岗”了。并不是我干活不卖力气。每当需要我去拦赶羊群时,我都会飞奔过去,在干燥的黄土坡地上连跑带出溜,扬起一溜黄尘。再挥舞手中的羊铲,对着羊群又比划又吓唬,给它们指明前进的方向。做饭的时候,我捡柴搂树叶子,四下寻找食物也都不惜力气。虽然当时不大懂得尊重领导,但也没有得罪他们。让我下岗,这是为什么?
这时,队长告诉我,他们是担心我的安全,所以坚决不让我去了。我这才想起,两三天前,我在一处崖畔上赶羊,脚下的一块崖土在压力下突然坠落,我也跟着掉了下去。好在崖畔不算太高,只有五六米的样子,下面就是一块耕地,比较松软,崖面上也没有什么植物,出溜下来没有蹭伤,仅仅轻微疼痛而已。其他拦羊的在高处看见我掉了下去,一股黄色的土烟缓缓升起。在我绕道上来的时间里,他们一定有了不祥的联想。队长知道这件事后,从保护我的角度出发,炒了我的鱿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