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毕秉彝(后排左三)与延安汽车大队的战友们合影 ●上世纪60年代,毕秉彝(右)与战友在拉萨 ●1944年冬,延安汽车大队在延安 ● 2013年1月,笔者(右一)在成都西藏军区肖家河干休所,与毕秉彝及其夫人贺素华合影 文/毕醒世
解放战争时期,八路军延安汽车大队的部分士兵跟随贺龙将军率领的西北军区部队转战到了大西南,成为了奋战在雪域高原上的汽车兵,这也是我军最早的汽车兵。延安人毕秉彝就是这批汽车兵中的一员。
笔者曾于成都市西藏军区肖家河干休所,采访了这位土生土长的延安人——毕秉彝。毕老讲述了自己在延安西北菜社、延安汽车大队和在转战西北西南、奋战雪域高原的经历。本期关注,让我们通过毕老的讲述,了解这段属于雪域高原上的延安汽车老兵的传奇经历以及人生感受。
西北菜社当“跑堂”
1938年11月20日,日机首次轰炸延安城。
日机轰炸,给延安的老百姓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灾难,城里人纷纷往城外跑,有的跑到了乡下,有的住在了偏僻的山上,人们原本正常的营生全都被打乱了。
毕秉彝原本在小学教书的父亲因学生离散,无业可寻,只得拾荒补贴家用,一家人常常无米下锅。1940年1月,刚满10岁的毕秉彝和另外两个小伙伴准备到火柴厂报名当小工,想不到到了西北菜社当了勤务兵。
西北菜社是八路军总后勤部的招待所,设在当时的大砭沟沟口缓坡上的一个小院内。小院设有只容得下几张圆桌的餐厅、招待间、伙房、面包制作间,门面房是个军人小卖部,两位售货员都是伤残军人。西北菜社不仅承担招待任务,同时也对外营业。由于这里的厨师很有名气,能够在此美餐一顿,也是当时延安人所向往的美事。
毕秉彝初到西北菜社当兵,母亲把家里的被子拿来给他用,单位给他发了一套军服,管他吃饱饭,但是不发一分钱的工资。由于毕秉彝年纪尚小,分配给他的任务是打扫卫生、跑腿送信、打杂看院等。过了两年,他的个子长起来了,主任就让他当服务生,主要工作是招待客人、端盘子。
毕秉彝干工作十分卖力,人际交往也非常灵活,他的工作岗位调整后,很快就与厨师们成了好朋友。在西北菜社工作,毕秉彝感到很愉快,因为他可以经常见到中央首长,还给毛主席在杨家岭“飞机楼”宴请外国友人的宴席端过盘子呢。
当时,延安的过往车辆还是很多的,有的是社会上的商务运输车,有的是军需车,而真正属于延安本土的车辆并不多。延安的汽车驾驶员经常到西北菜社吃饭,毕秉彝非常喜欢和这些精气神十足的小伙子
打交道,也很喜欢他们驾驶的汽车。
“我可以学习开汽车吗?”毕秉彝喜欢汽车的时间很长了,终于开口询问前来用餐的驾驶员了。曾做过叶剑英的警卫员,时任八路军总部汽车司机的清涧人白志友回答说:“当然可以,只要你们单位同意,不过还要有人推荐,你最好是找政府写一封介绍信吧。”
于是,毕秉彝找到当时在政府工作的本家哥哥毕秉鉴,希望他能够推荐一下自己。这件事居然办成功了。延安八路军汽车大队的大队长陈俊伟看到政府的介绍信,并与西北菜社联系后,愉快地接受了这位在馆子里“跑堂”的服务生,并告诉毕秉彝,要学习开车,首先要在汽车大队学习基础知识和汽车维修技术……
加入汽车大队
从1946年开始,不满18岁的毕秉彝就是延安汽车大队的一员了。在这里,他专拣车队的脏活累活干,除了专职摇大轮以外,还学会了钳工和修理,在广东师傅的调教下,成为维修车辆的一把好手。
汽车大队位于延安城南郊的十里铺,与总兵站部隔河相望。在汽车大队工作之后,毕秉彝才了解到,汽车大队隶属八路军后勤部,上级部门是总兵站部,主要工作任务是维修和管理车辆以及培训驾驶员。平时,汽车大队只有两辆汽车可以直接调动,一辆车负责给重要部门运送物资;另一辆车是教练车,专门负责培训驾驶员。
当时,延安只有20多辆汽车,一般情况下,这些车由用车部门使用,保养和维修工作统一由汽车大队负责。那时,毛主席坐的车是一辆救护车,而且这辆车也并非专车专用,经常会派作他用。周恩来在延安也没有专用的小车,经常坐大卡车。后来,美军观察组成员撤离延安,所使用的多辆中吉普、小吉普全部留下来了。这时,首长们用车就方便多了。单位使用的车辆基本上是大车,有的单位将大车的驾驶室改装一下,驾驶室里就可以多坐几个人了,变成了客货两用车。
那时候汽车耗材奇缺,比如,没有润滑油了,就用老麻油替代;没有汽油了,就烧木炭。修理工具也很难得到补充,美军观察组的车辆也需要延安汽车大队维修,修好了车,他们就送给汽车大队几件维修工具作为报答。
1947年初,由于国民党胡宗南部队进犯陕甘宁边区,局势变得越来越紧张。这时,毕秉彝接到一项重要任务——毛主席乘坐的那辆救护车抛锚在了延安城东郊的一条山沟旁,需要对这辆车负责看管和实施掩护措施,等待救援维修。到达现场后,毕秉彝想办法将这辆车拖拽到路边的一个破窑洞里,并用干草覆盖作为掩护,以等待运送配件的车到来维修。没想到的是,汽车大队的车抵达后,从延安撤出的中央机关队伍决定撤离延安,正路过此处。于是,毕秉彝也随几位维修毛主席专车的战友,跟着大部队撤离了。
进军大西南
毕秉彝和战友先是跟着“四纵”王世泰的部队打韩城、战西府,后又跟着“二纵”王震的部队打运城,在黄河上不知往来穿梭了多少次。在运城战役中,我军缴获了敌方的多辆汽车,由于缺少司机,许多车无法开动。有一次,毕秉彝开车接送王震,王震得知他是延安汽车大队的,要求他留“二纵”发展,随后,毕秉彝火线入党,成了一名共产党员。
国民党部队撤出陕甘宁边区之后,陆续有多个单位返回延安。毕秉彝回到延安的那天,刚好被前来汽车大队打听儿子下落的母亲看到。母亲喜出望外,看到儿子还活在人世,抱住毕秉彝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分赴各地的许多战友陆续回到了延安。1949年5月,西安和平解放,延安汽车大队整体开赴西安,毕秉彝他们打上背包徒步向西安进发。
到达西安后的延安汽车大队增添了多辆美国的大道奇,东北解放区又调来了10辆苏联车。于是,西北军区在延安汽车大队的基础上组建了西北汽车团,隶属贺龙直接领导,并准备开赴大西南。此外,延安汽车大队的战友一部分留在了西北地区,还有一部分跟随中央机关进京了……由此,延安汽车大队一分为三,延安的汽车兵从此走向了全国各地。
在进军西南时,毕秉彝当上了排长。他带领6辆汽车,与进军西南的先头部队一同从西安出发。他们的汽车车厢底拉着现大洋,上面坐着贺龙司令的警卫部队。车队要经过刚刚解放的地区,其中有的地段要防止进入雷区,必须按照划线行进;还要来回翻越秦岭,往返接送部队,任务十分艰巨。
1949年12月27日,成都和平解放。西北汽车团抵达成都后,部队进行了整编,西北汽车团被整编为西南汽车三团。西南军区成立后,贺龙为司令,西南军区又增加了汽车四团、五团、六团,共六个汽车团。后来,我军又对汽车运输兵进行统一编制,统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汽车第××团。
扎根雪域高原
上世纪50年代初,毕秉彝所在的团随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8军进军西藏,从此,他便扎根到了雪域高原。
在雪域高原,毕秉彝留下了许多难忘的回忆。1954年,毕秉彝在汽车16团任连长时,上级下达了一项重要的任务,抽调30辆汽车,组建一支小分队,护送达赖喇嘛一行出藏进京参加重大活动。这支小分队队长由汽车16团的陕西老乡、修理连连长何金义担任,毕秉彝则担任指导员。他们要在扎木迎接从后藏区赶来的达赖喇嘛的马队。由于达赖一行行走的道路要经过高山、峡谷、冰川等险要路段,到达扎木的时间很难预测,所以小分队需要安营扎寨,耐心等待。等了一个月左右,他们终于接上了达赖一行,然后克服艰难险阻,行程700多公里,将其安全地送到了金沙江畔的昌都,光荣完成了这项政治任务。
和许多我军的指挥员与技术骨干一样,毕秉彝也进入部队学校学习文化知识与军事理论,先后读完了速成小学、速成中学、速成大学。
1956年,27岁的毕秉彝经战友的夫人介绍,认识了在政府部门的工作的中共党员贺素华,收获了爱情,并与这位成都姑娘喜结连理。爱人为了支持他的工作,向组织申请调动,通过部队严格的政治审查,她进藏当了部队的职员,入职西藏军区后勤部机要秘书的岗位。由于他俩都坚守在雪域高原,先后出生的五个孩子不得不留在成都,由外婆看护,从小在部队幼儿园长大……
让毕秉彝引以为傲的是,1962年,他的团参加了中印自卫反击战,他以副团长的身份指挥汽车16团700余辆汽车,运送作战部队4个团的兵力与装备,并在作战前线指挥部协助指挥调度后勤保障部队,配合11师完成作战任务。在战斗中,毕秉彝与33团田启元团长相遇,对这位出自于陕北红军的“二杆子”战神非常敬仰,了解到11师原来是“一野四纵”的部队,是陕北红军的老班底,由此更是加增强了来自于陕北、延安的军人自豪感。
正当部队论功行赏,毕秉彝有可能得到又一次提拔时,他接到延安的老父亲来信,说社教工作队给延安的毕氏家族划定的成分是地主。由于土地革命时期和1947年土改运动,延安城都在国民党控制之下,城里的老百姓一直没有被划定阶级成分,到1964年开始的社教运动才补划阶级成分。以往,毕秉彝在“干部履历表”中的阶级成分一栏,一直都填写的是城市贫民;现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家的阶级成分居然变成了地主!
尽管他对此非常难过,但还是向组织做了如实汇报。其结果是,他失去了这次提拔的机会,爱人贺素华也失去了由职员转为现役军人的机会。
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他,对于提拔与不提拔有非常豁达的认识,可是,部队中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他身上发生的这一变化,在私下传说他隐瞒了阶级成分,并专门告诉了刚刚进入部队的陕北新兵。不谙事理的家乡来的新兵们,看到毕副团长的小孩,居然叫他们为小地主!听到小老乡们这刺耳的声音,多次在死亡线上鏖战、立过数次战功的他,竟流下了在艰苦的岁月都没有流过的眼泪。
改革开放后,延安城的毕氏家族被错划的阶级成分得到了纠正,1979年,毕秉彝也被任命为西藏军区后勤部副部长。1980年,他与成都军区师以上干部受到军委副主席邓小平的接见。
一生献给汽车部队
毕秉彝和几位战斗在雪域高原上的延安汽车老兵,都有属于自己的传奇经历,自己的人生感受。在西藏当兵30年,1982年离休之后,毕秉彝才结束了奔波于雪域高原的军旅生涯,与爱人到成都安度晚年。
2021年5月,已经92岁高龄的毕老及家人在电话与视频中接受了笔者的采访,笔者看到毕老依然精神矍铄。
离休后的他,曾回过好几次延安,每一次都对延安的巨大变化而感慨万千。而且,他经常通过电视、网络、报纸了解延安的变化和发展,家乡一有大好事发生,他都会激动得喜笑颜开,热泪盈眶……
就在毕老接受这次采访的两个星期后,笔者收到他家人信息,毕老因病在西部战区总医院与世长辞了。
至此,毕老所在的成都原西藏军区肖家河干休所(现更名为四川省军区成都第十四干休所)的100多位离休军人,大多都与世长辞了,其中有许多是从延安奔向雪域高原的汽车兵。毕老的亲密战友白志友,1935年参加陕北红军,部队抵达西藏后,他曾经当过西藏军区汽车部队多个修理所、修理厂的所长、厂长,1971年任西藏军区后勤部副部长,1977年离职休养,1997年逝世。
毕秉彝认为,从延安汽车大队走向我军各个部队的战友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保持了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吃苦耐劳,勇于奉献。他们是我军汽车兵的种子,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将一生奉献给了汽车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