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有着最具黄土高原特色的地貌,那里的人说话特别好听,尤其是婆姨们拉起话来堪比一段优美的音乐。洛川人特别能吃苦,也和全国的农民一样,都盼望着过上富足的日子。
居生队隶属杨舒乡,在我们插队的几年里,尽管每天辛勤劳作,可工值也只是两毛多,和条件好点的青年姚汉差得不少。年底结算的时候,几乎没人拿到钱。只是把工值与口粮相抵。
钱对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紧张,迫使老婆婆们都把自家的小鸡喂得好好的,把下的鸡蛋收好,积攒下来卖掉。用换来的钱交孩子们的学费,换煤油、换盐也都指着它了。
居生村老的村址很平淡,塬面也不宽,进村的几条胡同都是下坡,出村都是上坡。每当拉了一天运肥车的驴往回走时,都借着下坡使劲往饲养室跑,想着吃口儿喝口儿。村子的塬面很窄,没有其他村那样平整。但是在经过此村的外人眼中,居生村有一种古老的气息。村里有戏台,很有模样。居生村最震慑人的莫过于几棵百年大槐树。大槐树挺拔壮观,要几个成年人才能抱得过来,它是居生村的骄傲。大槐树下常常聚着人,或吃饭或闲聊,大槐树也看着世人碗里的吃食,听着他们的诉说。
村子正中是赵姓人的居所,那可都是建筑中很讲究的院落。窑洞、厦子错落有致。从这群建筑中可以看到赵姓家族老辈人的长久规划,看到财力的富足。因为魂牵梦绕,我2010年退休后,骑摩托车回过两次居生村。当看到曾经壮丽规整的窑洞群和古老的民居都已拆除时,甚是惋惜。
当年,老城里住着几户赵姓人家,一队的知青也住在老城里。老城中还有一位另类的“人物”,它是一只雄壮的大狗,因脖子上有一圈白,得名白脖。它有工作任务,有口粮,它是少有的能和狼撕咬的护羊狗,是居生村的守护神。
据说老城在当时是村里人打了一百五十板高的土城,可以防御,可以瞭敌。站在土城上,杨舒这条梁尽收眼底,这种规模的土城全县少有,居生村的老民居全县少有,居生村的几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的大槐树少有。假如那些老窑群能够幸存,一定能让后人看到先人们的辉煌。
几年的插队生活不仅使我们长了几岁,也让我们提高了抵抗艰苦生活的能力。尤其经历了交口河、拓家河的锻炼,铁锨把手都磨出了茧子,肩头更是多出了两厘米的大包。有了这个大包,下沟担水不用歇了,铁锨一天能耍十几个小时,每个人都有了步行百八十里的腿力。
日月、劳动、生活,在默默地改变着每一名知青。
在我们出民工的时候,老队长杨九、贵明和队上村民不知出了多少力气,用我们不多的安置费在南胡同建造了几孔漂亮的窑洞。六孔坐东朝西的窑洞,一丈多宽、三丈多长的砖窑,门前是宽敞的大院子。不远处有个小涝池,再往上就是队上的场院。场院一边是对坡,正前是南沟。农村安静,院里的娃喊对坡的父亲回家吃饭的声音能传几里路。平时能听到西延路上的汽车上坡的轰鸣声,还有县城的马车下山的刹车声。
队里给我们建的新窑有三孔,中间是火房。火房的灶台是老队长杨九老汉给搭的,真好用。
南面的三孔窑中,两孔是队上的山羊晚上回来歇脚的地方。山羊有150只,另一孔是留给50多只绵羊歇脚用的。
放山羊的老汉是贾起信他爸。老汉有着唱信天游的本事。正月里,老汉常“发发威”,在闹社火时唱上一段,唱得不比小伙子们差。队上让我跟老汉一起放羊。老汉距离我们住的地方只有几步路,每天天不亮就喊我起床放羊。羊也通人性,听到老汉的喊声,也都争着往外跑。居生几面沟里种的庄稼不多,大部分都是各队牛羊的牧场,是牛羊的天堂。后沟有一条河,河水是从袁子河、仙姑河、拓家河流过来的。水量不大,长年不断。水里有鱼,有蛇,还有一个小瀑布。下面是个不太大的小潭,潭里的鳖时常露着头,看到人急忙沉下去。由于生态没有被破坏,河边不时还会出现大鹳。沟里的山鸡、野鸡基本上不怕人,离人只有几步远。播种的时候,野鸡就跟在人后面刨挖。山鸡的本事更大,90度山崖扑棱棱就上去了。山崖上还有一窝老鹰一直生活在这里。有吃有喝,谁不愿意把家安在这里?
“牛走十里倒,羊走十里饱。”羊很有灵性,回家的时候都是低着头、吃着草往回走。几个队的羊群基本上都是同一个时间回来。放羊让我走遍了居生村的山山峁峁,不是这条沟就是那道梁。
所谓柴米油盐,生活中,柴是第一位的。放羊中也方便砍点柴。新砍的柴草太湿,在山里放上几天,下次放羊时候再背回来。吃饭是大事。放羊期间,我常常能在山梁上挖到黄芩和柴胡。柴胡能卖四毛一斤,黄芩只能卖两毛多,但是积攒一斤不容易。天热时,站在山梁峁头,常常能看到可爱的山丹丹花,它红得娇艳,美不胜收。
南胡同里,队上种了点菜,长势还行。队长贵明让我打捆枣刺把菜园围住,以防猪鸡刨挖,给我记两份工,四分钱。我在放羊期间顺手砍了一捆枣刺,弄了点软草将其包了起来,免得太扎了。一大捆枣枝被我提前背上了山,撅头插在柴垛里,背心湿透了。上山后,我光着膀子数羊。当时羊群分两拨在山沟两边吃草。这时我发现有一只狼盯着羊群,离羊群没几米。羊是低头向上走,狼是低头向下走。我当时离羊群不远,手里只有一个背心。这一幕惊得我头发都立起来了,大喊一声就冲了下去,声音都变了,但心里不畏惧。狼看我冲过来,就一股劲跑进了东沟。后来想想,还真有点后怕。
没过几天,放绵羊的长江老汉也在这个地方把羊留在了坡上吃草,自己回屋里吃饭。结果中了狼的招,两只狼连蹬带咬地伤了14只羊,有的还没死。长江老汉急了眼,两只狼也急了眼,龇着牙就是不走,玩命护食。长江老汉去打这只狼,那只狼就又扑了上来。人狼大战的时间可不短。两只狼最后拎走了7只羊,其中包括老汉的两只白山羊。那可能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与狼接触,永生难忘。
居生的老城,居生的老窑,居生的大槐树,居生的白脖大狗,居生的山梁,居生的人们,此生情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