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的建城史或说五千年的文明进化史,近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城内山顶一座现代化新城拔地而起,另一件是城东郊的古城遗址发掘石破天惊——芦山峁遗址入选“2018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古城,新城——它们共同的让常人匪夷所思的特征,是建在了山巅!
一
庚子鼠年防新冠病毒疫情之际,我蜗居延安城内。在国家历史网发表了近万字的《物化的记忆:中国古建筑的人文轨迹》一文,小火爆了一把。该文我断断续续地写了四年才定稿,从女娲补天的神话传说写到秦代的古建筑史,可未提及自己家乡附近的芦山峁古城遗址。此前也躬行现场,心中难免纠结。
终于,辛丑牛年惊蛰节气的翌日上午,我和朋友老张驱车驶往芦山峁。
到了芦山峁山腰垭口的稍宽地带停下车子,我方知汇集此地新修的柏油路有四条之多,路标显示:一条便是我从东关出发经过“宝塔区颐生田园生态水镇”至此的路,一条通向河庄坪镇中心,一条通向“芦山峁田野考古智能集成平台”区域,一条紧连着延安新城城廓。
我在山垭举目四望。“春雷惊百虫”初启,沟壑纵横的土坡间的草木尚未褪去黑黢黢的外衣,而“报春的使者”已率先透露了春气的萌动——路旁的山桃花已经开出了饱胀的芽蕾。当地人俗称“毛头柳”的旱柳,皮色也鲜明地泛出了卵黄色。
垭口旁,标示“芦山峁遗址”的一块白色石碑,与一口橘红色的石油井架相依为伴,也算是一道古代文明与现代工业文明奇妙组合的景观。井架旁斜出一条正在修缮的土路,我和老张便沿此路登临山顶的遗址现场。
涉足钢架棚子遮掩下的“古城”,第一感觉是这里没有什么突兀的建筑迹象,只显见几道古旧土塄和几块方形的土坑之类,似乎透出一些古朴的气场。其实此前我用手机在网上浏览,下载了许多民间人士说该遗址发现之初的一些段子:芦山峁遗址1965年被发现;1980年前后,该遗址共征集到出土玉器28件;1988年,该遗址核心区域发现有一至两米厚的“文化层”,1992年被评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可是很遗憾,受疫情影响,此处尚未全面开放。或是遗址发掘工作还在续进等原因吧,我此行并未见到出土玉器和简介的展示。此时我只好央求多次来此遗址考察的朋友老杨,将他此前拍摄到的一堆官方公开的照片和简介发到了我手机里。
老杨发来的资料很详细,其中“遗址玉器”图片里有玉璧、玉璇玑、玉璜、七孔玉刀、玉碎片等20多件玉器;“遗迹与遗物”图文显示:遗址内挖掘出土房址12座、灶址2座、夯土城墙2段、灰坑23座、瓮棺墓1座、灰沟3条,并出土陶器(三足罐、双耳罐)、石器(石矛)、玉器、骨器、板瓦等。
我现场将手机里的遗址图文与脚下的“土壕土墙”一一对应,才猜测出夯土台基、半地穴式的房址、议事厅、灶房、灰坑等遗迹的概貌。
于是,到场观察与媒体最近公布的“芦山峁遗址简介”结合,我对该遗址的感知清晰了许多。目前,该遗址共发掘面积8000余平方米,距今约4500年,属新石器时代的龙山文化遗址。遗址内发现四合院式格局的高级建筑群,且为有中心大道的中轴对称式——考古专家目前将此视为中国最早的“宫城”雏形,它的发现将延安的筑城史在秦汉的基础上至少向前推进了约2400年……
二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远古文明的认知一直有这么一个疑惑:近现代的史学家科学家们能借助考古探测仪器或者基因检测等科学手段,将人类起源的推测上溯几百万年,例如可依据陶器等古物推证出陕西渭河平原上约100万年前就出现了猿人活动的足迹,可怎么就不能精准揭开近1万年前人类文明史的神秘面纱呢?
我给出的简要答案就是远古时期没有文字记载所致。没有文字那就只能借助神话传说,就使得史前文明考察起来亦真亦幻。传说仓颉等人造字出现之时,惊天地泣鬼神,甚至“天降粟米”!由此我常常在内心提醒自己——敬畏文字,感德先祖。
据学者们科学推测,地球史曾有多次冰河期和湿润期的交替。距今约10万年至20万年之前地球的气候是“湿润期”,近现代考古学家在黄河上游发掘出该时期的铲齿象、三趾马等大型动物的群化石就是佐证。湿润期后亚洲大陆普遍进入“冰河期”,导致早期欧亚大陆的古生物大量灭亡,中国考古史也在此时期出现了约5万年到10万年的人类化石空白期。距今1万多年前,全球进入“全新世”大暖期,冰川消融,迎来了“大洪水期”——传说中的“女娲补天”的“洪荒”时代。
中国古代“三皇五帝”的神话传说里就映射出先祖们对美好居住环境朦胧的向往,这在以“昆仑山”派和“蓬莱三山”派的两大神话源头里有所反映。前者是祖先们对居住环境和安全性的向往,后者是对大海和仙境的向往,两者合在一起就启迪了后世中国园林建设中“一池三山”的景观模式——杭州西湖就是这两种理念融合的“代表作”。
陕北,近年来是个常出奇迹的地方。结合近年考古发掘的陕北神木市石峁古城遗址,延安城东芦山峁古城遗址的情况可以更鲜明一些。2012年石峁遗址核心区域“皇城台”的发掘也位列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城址初建于距今4300年,沿用至距今3800年前后;而现有官方古迹发掘资料显示芦山峁古城初建时间比石峁早了200年,但大略都处在龙山文化晚期。近年互联网上非专业人士对石峁古城的炒作比较火,有人说石峁古城就是黄帝时期的“皇城”,有人将此称作“上城”或“昆仑城”——不是现青藏高原昆仑山得名的“昆仑”,而是传说中的黄帝部落在黄河流域所处的昆仑山。以上网友的说法我以为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我近年查考的如《黄帝内传》等史料里,也见到有黄帝在蓬莱之地会见了神仙王母,回部落后“筑圆坛以祀天,方坛以祭地”“筑城阙,建宫室,立台榭”等说法。另有网友说,芦山峁古城是与黄帝“上城”相对应的“下城”,但此论目前终无实考。
傍水而居是古人构筑城池的基本法则,可祖先怎么就选择在黄土高原不便于取水的山巅建城呢?我曾撰文对此状况大概推测:大洪水期的水位很可能高至石峁、芦山峁古城城脚,此两座古城沿用期大概都在500年左右,后来由于缺水、战乱、迁徙等原因,城池被废弃。现在想象一下,4000年前祖先们无奈离弃当时华夏大地上罕有的山城时,该是多么悲伤!
然而,黄帝时代祖先在天之灵得以慰藉的是,他们对仙境般居住的梦想被4000年后的延安人续接了新的演绎——在足以具备引水、生产力水平和经济能力之后,勤劳睿智的子民在芦山峁古城的身旁又建造起了一座现代化城——延安新城北区。
如今延安新城的建成仍然饱受争议,但我以为无论哪种论调,都改变不了新城作为延安历史上最直观凸显、值得骄傲的“记忆”,载入辉煌的史册!
三
我和老张参观罢芦山峁遗址,从垭口继续驱车西行,绕过一个山峁,在新城北区附近的山腰停车场停了下来。从停车场俯瞰新城,鳞次栉比的楼房映入我的眼帘,山脚近处北大培文学校绿毯般的运动场和红褐色的跑道也尤其显眼。我手扶着崭新柏油路旁粗壮的毛头柳,目光扫过此阳坡率先开放的山桃花,有关新城的一些思绪也被牵扯出来……
新城未建设之前,有人戏称延安城为“一线城市”——即城廓是少有宽度的一条线。事实就是这样,周围山峰夹裹中的川道,以延河大桥一带为节点组成“丫”字形,人们就在狭川、沟沟岔岔或山坡间“憋屈”地密集着。有人做过详细分析,说老城区中心街一带的人口密度竟然与中国香港相当。也有一个小故事道出了城貌沟多的特点:一位外地人问路,从延安汽车南站去北关职院附中怎么走?当地人详细指路:你先走到市场沟沟口往北,到了西沟沟口再往北,过了大砭沟沟口再往北但不过小坪沟就到职院附中了……这么多的沟,把外地旅客搞晕了,不知所向。
新城北区的建成,犹如在老城区的“丫”字形版图的顶端,以清凉山南北中轴线北部的山巅建成了一个能分流20万人的“鸟巢”城。
挖方填方工程量超过三峡工程的新城建设,如今已闻名全国,被誉为当代版的愚公移山。
建设者们在2013年经受住了暴雨季的严峻“洗礼”,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场奇迹。这年雨季,本地一些媒体报道:“7月3日至26日,本市遭遇自1945年有气象记录以来过程最长、强度最大、暴雨日最多且间隔日最短的一次持续强降雨,超过百年一遇标准,它的损害程度不亚于一场6级地震。”其中有几天的日降水量到了80毫米至100毫米。换言之,连续下5天雨就等同于陕北正常年份的全年降雨量。而此时新城基础工程的施工工地堆积了“小水库”,这些积水如果溃开缺口,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冲下山,山体就会有相当大的滑坡,位于半山坡的居民窑洞就会垮塌埋人,山根附近的楼房也可能会遭受冲击……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新城施工现场的工友及指挥者在暴雨中近一月坚守在“水库”周围,一旦发现哪里有决口迹象,马上去堵——有几次,直接把铲车挖掘机开到决口处当“堤坝”……与此同时,新城建设的决策者和修建者还要承受来自各方面的舆论压力。
我曾多次到新城采访,一直对建设者们的艰辛付出充满浓浓的敬意。两年多前我为新城写了一首词,现附在文尾,算是对建设者们实现了先祖们千年梦想的颂扬,也寄希望于市民们理性对待当前新城“发烧不止”的房价,秉持“房住不炒”的理念。
水调歌头·观延安新城
云拽贵人峁,雨伫太和山。乘风横跨长虹,鸟瞰大河颜。故邑川狭峰险,纷扰交通繁乱,街小路行难。中拓又兼扩,蜃楼卧荒滩。
乾坤转,填沟壑,造平原。愚公新现,千秋追梦此时圆。林草城垣缱绻,阁秀灯霓道坦,柳静旭日欢。文苑歌声起,笑语动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