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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3月12日
沙漠及沙漠之外
田雨生
  记得那一年的金秋九月,我们在榆林市参加完初任检察官考试后,带队领导是政治协理员,他临时决定带我们去参观成吉思汗陵,令大家瞬间忘掉考试的紧张与担忧。
  记得那天考完试,我们乘坐的依维柯中巴车驶出榆林城北门,已是下午3时许。离开市区不久,在一个路口,因没有路标,我们只好求助于路边的行人。当地人说走国道很远,若走近路才150公里。按照他的指引,我们选择了近路。在一个三岔路口,我们的车驶上了左拐的柏油路。可是半小时后,柏油路变成乡村公路。不久,车子便驶进了起伏不断的沙丘间。这时,司机心里有点发毛,经打听才知这是一条废弃的老路。
  汽车在沙漠中艰难地爬行着,仿佛浩瀚大海中的一叶小船。然而,对于我们这些未见过沙漠的人来说,第一次感受到沙漠的广袤与苍凉,自然十分惊喜。
  我们行驶的地域,正是蒙陕交界的毛乌素沙漠腹地。此刻的沙漠里,没有冬天的严寒,没有夏日的炎热,只有我们喜悦的心情和眼前意蕴深邃的大漠风情。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海中,汽车仿佛藐视着沙粒的存在,一任愤怒的尘土紧随车后飞扬。车子在混沌中突进,时快时慢,歪歪斜斜。车厢内欢声笑语,渐近成陵;车窗外,沙丘如浪头,一个连着一个,有流动之感,有汹涌澎湃之势。
  事实上,欣赏这样的风景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曾听说,在沙漠中,风沙随时可以改变行者脚下的路。汽车随着沙漠中的道路而颠簸,我的思绪也在波动起伏。
  历史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仿佛看到匈奴骑兵踏起冲天的尘土,经过毛乌素沙漠向南杀去。公元前215年,秦朝大将军蒙恬击败匈奴,将匈奴一路赶出鄂尔多斯高原,趋于河套阴山一带。公元前212年,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率30万军队和民夫修筑秦直道,历时3年。从咸阳淳化的林光宫起,跨过子午岭,穿越毛乌素沙漠,到达包头的九原郡,全程800余公里,堪称人类历史上最早的高速公路。之后,中原壮士顺着秦直道,马啸车辚,旌旗蔽日,披荆斩棘,风沙中出鞘的刀剑闪着寒光,也是踏过这片毛乌素沙漠,一路北上,不畏生死。
  历史与自然往往有其相似的一面,往往在无序中行进。我们可以在貌似混沌无序的历史偶然性中寻找到深刻的生成动因,恰似沙漠中的道路一样,随时在风的作用下改变或是埋没,或是创造出壮丽的景观。
  此刻,偏西的太阳在诡异的毛乌素沙漠上空肆无忌惮地照着,几乎从地平线直射过来。有一种辉煌,像火一样,天地浑然一体,那就是沙漠日落前的辉煌。眼前的链状沙丘,犹如新月状,凸起的弧,映衬在蔚蓝的天空,一垄垄重叠着、曼延着,渺渺茫茫,远抵天际,恰如凝定的古海的波涛,展示给我们的正是沙漠的壮观与恢宏。
  千年古道,人间沧桑。曾经的金戈铁马,山河破碎,而今静静隐入沙海,或被历史抛弃。古秦直道最北端的那一段,就是从毛乌素沙漠中通过,就是深埋在我们今天途经的沙漠。还有无数无名将士的白骨,也深埋在我们脚下的沙漠。
  大约下午6时许,车子在榆(林)神(木)交界处陷入沙中。在此前一段道路上,我们还见到过修路工人在修路,心里还算踏实了许多。然而,这段只有30余米的沙路却无人管护,从车轮印迹可以看出,经常有汽车陷入此境。此时,大伙的狂热劲一下子也陷入无情的沙中。我们十几个年轻人下车推车,与沙漠整整抗衡了半个小时,终于走出这段困境。
  夜色不约而至,网去了沙漠地貌,网去了连绵的景观。
  这是一段怎样的境地呢?毛乌素沙漠,鄂尔多斯高原上最为烦人的地带——西遇宁夏阴山,北靠内蒙古大草原,东临黄河,南连陕北黄土高原。“天苍苍,野茫茫”的胜景变成过往。公元前33年,王昭君的车仗从南而来,也经过毛乌素沙漠,滚滚车轮向北驰去,渐渐向蒙古包接近。我仿佛听到马蹄哒哒,梵音悠悠,仙乐般轻巧如尘沙,飘荡开来。昭君出塞,流传甚广;安宁兴旺,蒙汉之好;凄美哀怨,妇幼皆知。这是一段特殊的地带,强劲的汉文化越过古长城后,已成强弩之末,遇粗犷的蒙文化,与之交汇,形成独树一帜的鄂尔多斯文化——多元与包容。当你旅行或百度到这一地域,恍惚走进民族交融的文化大观园,到处都有让你一头雾水的蒙汉语互融地名。比如榆林的大保当和小保当,“大”“小”是从蒙古语中“依科”或“巴汉”翻译而来,“保当”在蒙语中是“灌木丛、草滩”之意。比如神木的红碱淖,是一片广阔的水域,“淖”在蒙古语中是“水面”“湖泊”的意思;比如神木的耳林滩,蒙语中就是生长白色草的滩地;鄂托海子,蒙语中就是游牧的场地。再比如民歌,由贺国丰改编的《谈不成恋爱交朋友》,其旋律的“母体”来自蒙古族民歌《送亲歌》,其歌词具有陕北民歌的风格。据考,歌手贺国丰早年走访收集民歌时,在神木县中鸡镇听朱广亮老人唱的民歌正是《送亲歌》的曲调。
  此刻的我,已是枵肠辘辘,心早已飞到蒙古包,去体味那悠扬的马头琴声和那荡气回肠的漫瀚调,去品尝大块的羊肉,大口的烧酒,大碗的奶茶,大把大把的炒米加酥油……
  恍惚间,汽车在笔直的柏油路上再一次陷入沙土之中,我们的心同时也陷进无奈之中。从路牌上看到,这里叫新街。奇怪的是这笔直的柏油路上怎么有这么多沙土呢?下车一看,原来这是一段底凹路面,大概是风搬运来的沙土,足足有两百米长。幸好当地的农民朋友扛来一些柳椽铺路,帮我们绕过了沙路,我们的车才得以驶入畅通的柏油大道。
  依维柯车在鄂尔多斯高原笔直的柏油大道上行驶了半个小时后,我们带着满身疲惫,终于到达目的地——成吉思汗陵景区。
  25年,四分之一个世纪;白驹过隙,瞬息万变;四季更替,岁月静好。每当回想起这次短暂的旅程,想起我们穿越了毛乌素沙漠最为贫瘠的地带,仍然回味悠远。虽说我们走错了一段路途,但在这段路途中,我们释放了内心的压力,体验到自在与喜悦,收获了团结,收获了旅途中不一样的景致。
  有消息说,毛乌素沙漠地区分布着世界上罕见的特大煤田,晋陕蒙接壤地区被称为“黑三角”或“乌金三角”。也就是说,我们途经的毛乌素沙漠下面埋藏着世界上最为丰富的煤海。而今,毛乌素沙漠井架耸立,如钢铁脊梁;揭开沙土,似“乌金”袒露。今日之毛乌素沙漠地带,极具西煤东运、西电东送、西气东输的能源地理价值。
  其实,人类与沙漠的战争似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在沙漠治理的案例中,毛乌素沙漠的治理是最成功的。而今,毛乌素沙漠正逐渐消失,榆林这座“沙漠之都”已变成“塞上绿洲”。
  “函关归路千余里”,怎比今日包茂路。一条与秦直道并驾齐驱的包茂高速,就是从毛乌素沙漠中崛起的。起点正是世界上最早的高速路秦直道的终点——包头九原。榆林至陕蒙界210国道,是塞上煤炭外运的主要大通道。为优化陕蒙公路网结构,改道后的210国道,也就是我们曾经“迷途”的那条路线,直经毛乌素沙漠腹地,通往鄂尔多斯市。镌刻在浩瀚沙漠上两条同向而平直的公路,似通向天边,让人看不到尽头。
  曾几何时,不可一世的秦直道,一列列血腥的战马,被历史的尘埃湮没;曾几何时,平沙旷野的鄂尔多斯高原,一幕幕生与死的沙场,被现代化大型油田、气田、煤田取代。
  初次走进沙漠,使我对沙漠有了最初的认识——那正是沙漠及沙漠之外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