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假期去外婆家玩儿,那时我人小鬼大,一天不得安宁,要不就捡树枝在院子里烧火,要不就追鸡斗鹅,要不就和村里的孩子打架。
总记得那时天很蓝、很高,天底下的黄土高坡容不下我,扰得人们清静不下,外婆就扯着嗓子大喊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很洪亮,扩满了天地。每当我听到这个声音,就会悻悻地放下手中捡的“金箍棒”,跑回家去。
外婆在窑洞中拿出一个底部印着红白锦鲤的铝盆子,把在黄土地里泥泞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放进去洗,不久便将明清的水洗得浑浊。她把盆中的水一下全洒出去,正在隔壁舀水时,便听见一阵狗吠与我的惨叫,一出去便发现我光着身子被狗追得乱窜,鞋都没了一只。原来是我坐不住偷跑出去逗狗,她忍不住笑起来,一嗓子便将狗给吓跑了。我看着大笑的她,不禁恼怒得红了脸。我坐到门口的地上,她坐在板凳上,我看着她——她并不驼背,剪着短头发,刘海干练地撩在耳后,其中黑白夹杂,脸上皱纹有许多,但并不深,只是皮肤常年在黄土风沙的打磨下有些粗糙,眼神中有着明光,倒不像是一个老人。她看见我看她,笑着道:“怎么,饿了?”
后来好多年我没回外婆家,再回去就是那年除夕。那天回去时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将天压得好低。我坐到小汽车里,看着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脑袋空空的。
回到熟悉的大院儿,当年那条追着我咬的狗不见了。我推门入室,看到了外婆,她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她变得很慈祥,不见当年那股精气神。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诉说着岁月的风痕,如瀑的白发像秋天的第一抹霜,醒目扎眼。黄土高坡的沙土好像蒙蔽了我的双眼,我没有看到那道光。
门外风呼呼地吹着,我用底部印着红白锦鲤的铝盆洗了脸,好像又看到了那笑着骂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