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崖尧村干活是壮劳力,所有的农活我全会,耕地、耙地这样要靠牲口干的活自然也少不了我。我也很喜欢这样的挑战,每天干完活都有一种成就感。
分给我使唤的是一头黄色的年轻牝牛。我非常喜欢它,性格温顺,毛色光滑,应该算是村里牛中的小美女。我每天带着它出工收工。它任劳任怨、早出晚归地承受着繁重的体力劳作,吃的却只不过是草。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心生怜惜和感慨。有时,我还故意把犁铧吃浅一点,好让它省把力气。有一次耕完地回村,傍晚的落日余晖下,塬上田野人影点点,景色极美。我忽起心思地问一同归村的张奎、岁牛几个后生小伙:“南方的水牛可以骑,北方的黄牛可不可以骑?”他们几个使坏,异口同声地说:“能骑!跑得轻快着呢!”我便把小黄牛牵到一个土坎边,双脚站上去,两手一撑,便骑在了牛背上。谁知它却受了惊,连跑带颠,一下就把我甩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几个小子哈哈大笑,小黄牛却像知道做错了事一样,一下就站住了,回过头来,双眼定定地看着我,充满歉疚似的。而我当然没舍得打它。
小黄牛出事的前一天傍晚,我们从沟里收工上山。我边走边抽着牛屁股往上赶,小黄牛奋力地往山上蹬,牛铃叮当响。正走着,我身后的一个老把式忽然看见我的小黄牛屁股上有许多暗红色的小点,就问我:“东红,你的牛屁股怎么了?”我也一下愣住了,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老把式看出了问题,一脸责怪地指指我的鞭梢。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今天干活休息时,无聊地在鞭梢上系了一个小疙瘩。那些牛身上的小红点全是鞭梢上的小疙瘩抽打造成的出血点。我心中顿时充满了一种罪恶感。于是赶紧把鞭梢解开,把牛牵到圈里后还特意跑到外面捧了一大把青草放在它面前的食槽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又到圈里赶牛下地。黑洞洞的窑洞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小油灯,啥也看不清。但见别的牛已经陆续出来了,我的小黄牛却还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我上去踢了它一下,牛身竟然已是僵硬的了。难道是我昨天把牛打伤,今早死掉了?这也太意外了!而且耕牛是重要的生产工具,我知道伤害耕牛是要负责任的,所以心里十分忐忑。
“怎么啦!怎么啦!”这时,饲养员一边嚷嚷着,一边踢踏着鞋跑进来。
大家相嘘无言间,队长被叫来了,一见圈内的情景,上去就踢了饲养员一脚,骂道:“你个懒怂!起了圈也不垫!这牛是被你殃死咧!”原来饲养员昨天从圈里起走了垫圈的牛粪土,没有及时回垫土填平,形成了个凹坑。小黄牛昨晚吃饱了卧下来反刍,没承想翻倒了,四脚朝天够不着地,无法自己站起来。结果胃压住了呼吸道,无法自由呼吸,又没被及时发现,竟这样活活把自己憋死了。
知道小黄牛原来是这样离开我们的,我很长时间都难以排解心中的痛苦。但牛死不能复生,日子还要照样过。最后,队长他们不忍心吃小黄牛,就叫了几个壮小伙帮我们把死牛抬到院外的坡地里,把牛皮剥下来给队里打皮绳,牛肉牛骨则叫我们知青拿去吃了。
但这次,我却没了那种兴奋的心情。先是觉得抬牛时,死沉死沉的杠子压得我肩膀生疼,让我几乎直不起腰来。我生平第一次切实感到生命之物在活死之间给人的分量感确实会大不一样。何况我和小黄牛还有很深的感情,就越发觉其重!再一个是我们知青组柴均、建国都是厨艺高手,烧出来的黄牛肉本该是香喷喷的,特别是在那个“胃亏肉”的年代。但这次我吃起来却觉得有些味同嚼蜡,到最后我也没吃几块肉,皆因心中对小黄牛有种隐隐的负罪感。
至今,每当想起小黄牛,眼前似乎还浮现出黄土高原上,小黄牛犁田、耙场时,在我前方缓缓前行的身影。
呜呼!我可爱的小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