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红艳
延长文学圈写古体诗的以老年人居多。而老年人中,数赵江国老先生最为勤奋。他至今已经出了《南嶂诗语》《古槐隐贤》《岁寒劲节》《幽涧芝兰》四本诗集。第五本《寒儒暮歌》也即将付梓。忽一日,老先生手捧书稿,上门相约,望我为诗集写序。我诚惶诚恐。一则我虽喜读古典诗词,但并不识平仄韵律,不会作诗;二则我与老先生在文艺活动时交集也少,了解不多,知之不深;三则老先生学识渊博,学养深厚,而我才疏学浅,后生晚辈,有何德何能,作得了序。再三推辞,老先生却很笃定,我思虑良久,承蒙青眼,却之不恭,便勉力为之。
老先生虽苍苍白发,然身板硬朗,和颜悦色,儒雅有礼。在听着老先生娓娓讲述他的人生经历时,我的眼前便如上演电影般闪过几个人生画面:他生于书香门第,父亲乃旧时鸿儒,宜川县志有记载,曾是宜川教育界名士。七岁的他天资聪颖,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十二岁的他考上安河中学,却不料厄运降临,父亲因冤案入狱。经济中断,学业中断,全家遣返农村。家境遭际让这个肩膀还稚嫩的少年过早地体验了社会之复杂,生存之艰难,精神的痛苦和思想负担更长久地盘踞于他的心头;十几年后,已经成人的他务农劳作,有妻有女,却又遭横祸。二十四岁的他入狱劳改,一去八年。在悲惨难熬的监狱生活中,他迎来了一丝暖色。劳改人员里有大学教授,看他敏而好学,便闲时教导。教授在犯人抽的最劣质的烟盒背面写上古典诗词,暗传给他。他如获至宝,背得滚瓜烂熟后销毁。得了机会,教授再悉心讲解。如此这般,入狱八年也相当于上了八年的学。这奇特经历真如《基督山伯爵》中爱德蒙·唐泰斯蒙冤入狱期间,狱友法利亚神甫向他传授各种知识一样。除此之外,三十岁的他在劳改中还有幸得到西安戏剧学院头把弦赵老师的指点,学得了拉板胡,经选拔后加入了劳改文艺队,在生活中找到精神寄托。1978年,32岁的他终于被平反回家乡。孑然一身,妻离子散,临时在村上教书,热心的乡亲们为他张罗着再次娶妻成家。这情形不也如电影《牧马人》中许灵均平反后成家吗?后来,他的生活逐渐向好,在县外贸局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几经辗转后,在企业退休。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七十多载人生沉浮,浓缩在一席言谈中。老先生的人生如传奇小说,命运的起伏跌宕令我不胜唏嘘!一个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人的命运脱离不了他生活的大环境大背景,只能被时代的洪流挟裹着向前走。生而为人,有些是命中注定的吧!
所谓知人论世,听了先生的讲述,再读老先生的诗文,就多了一份理解和体悟。人生倏忽,历经沧桑,难得的是拥有一颗依然温暖的心。他虽然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但因受家庭熏陶,饱读诗书。他在沉沦中不屈和奋发,在读书中养成浩然正气,以读书来抵抗困境。他将心中的不甘倾吐于诗词文章之中。悲凉之雾,遍被华林,也是贯穿其诗文的一个主基调。
“霜华满鬓羞自看,烟雨风尘又一年。”“冷眼观名利,诗酒伴余生。心中志气大,眼前爵禄轻。”“厌见名利场中客,喜读桃花世外源。”“长空掠影鸣悲鸿,篱菊残枝半横斜。”……他的诗文中,有辛弃疾“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壮志难酬,有李白“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感叹,有陶渊明的傲骨与隐逸。“久逢老友千般语,呢喃燕语话栋梁。六七杯盏齐交响,三五故人聚一堂”将知己喜相逢的欢乐场景跃然纸上;“秋草胜似春苗壮,回黄转绿定有期”是作者本人坚信光明在前的坚强乐观;“百年轻荣辱,回首看沉浮”中的哲理思考,将悲欢离合的人生况味囊括其中,留给读者无限思考。
细细品读这些诗文,题材内容有游记、写景、怀古、记事、访友、思亲、隐居、感时伤世等,我在其作品中读出了哲理文史,读出了沉郁悲怆,读出了典雅自然,读出了高洁旷达,也读出了人间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