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川村民王风正在酿酒 ● 张爱芹的女儿正在给年馍点红 ●宋麦云家的软馍出锅了 ●羊泉镇的年集红火热闹 ● 曹志前家准备杀年猪 记者 樊小帅 通讯员 陈振富 夏蓓蓓 王艺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一曲歌谣唱不尽大江南北的年味。
南北不同,城乡不一,在富县,一到腊月人们就忙碌起来,捏软馍、酿年酒、杀年猪、蒸年馍、赶年集……在家家户户紧张、喜悦的筹备中,年越来越近,味越来越浓。
捏软馍 如今,在广袤的陕北黄土高原上,生长着一望无垠的苹果树。然而苹果安家陕北,不过几十载的光阴,在此前的几千年里,五谷杂粮才是这片土地的主角。
富县历来有“五谷杂粮遍地有,九州不收鄜州收”的美誉,这里的饮食文化自然也与杂粮紧密相连。
软馍是当地很具代表的传统美食之一,它是用一种叫作软糜子的杂粮做成的。
家住羊泉镇下立石村的宋麦云有着几十年的做软馍经历,手法娴熟、老道。近些年来,随着苹果产业的蓬勃发展,杂粮逐渐淡出历史舞台。宋麦云是远近少有的在未成龄果园内套种软糜子的农民。在苹果收成不好的年月里,她做软馍多少可以补贴些家用,但让她如此执着的根本原因,是那种无法割舍的情愫。
宋麦云说,现在的乡亲们都嫌做起来麻烦,但每当她蒸好一锅后,乡邻们都争先来买,人们对软馍的喜爱一直都在。
勤劳淳朴的她,不但把软馍做得味道可口,而且分量十足,物美价廉,赢得了十里八村的乡亲们的胃口和夸赞。软馍甚至不用拉到集市上去售卖,在家里就可销售一空,可谓供不应求。一次做三四百个,一天就能卖完。
宋麦云的婆婆是最可靠的帮手和伙伴,多年来,在捏软馍的日子里,在这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子里,她的身影从未缺席。婆媳二人一边做着软馍,一边拉着家常,有说有笑。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这间小屋里,温暖而祥和。
宋麦云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成了家,虽然有些负债,但她的干劲仿佛更足了。日子琐碎而重复,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和沉淀,透露出的是坚韧和从容,如同捏软馍那样,让她满心欢喜,波澜不惊。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软馍是过年时才能尝到的奢侈品,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生活条件的改善,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更是不可胜数,然而,软馍带来的那种仪式感却从未改变。当时令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忙活起来,筹备着吃的、喝的,贺岁纳福,辞旧迎新,软馍自然在列。那是一味烟火,一段记忆,一抹乡愁,一方根植在黄土人灵魂深处的文化烙印。
酿年酒 中国人爱酒,无酒不欢。
关于酒的故事,和中华民族的故事一样漫长。
在富县,有一种来自民间的美酒——姜家川大曲,它源于一个叫姜家川的村子。村里家家户户都会酿酒。当地人称其为烧酒,每年都会烧个几百斤,储存在家中,自己喝,或者招呼宾朋。
这样的传统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具体有多久,没有人说得清,村里的长者将其回忆至清朝末年,更久远处,则无从追溯。大概有几百年,上千年,抑或几千年。
直到现在,姜家川大曲依旧沿用着最传统的古法酿造工艺。一口破旧的土窑洞,便是烧酒的作坊。土窑洞里挖一个坑用来发酵酒坯,窑洞口处搭起锅炉用来烧酒。酒曲从夏天开始发酵,到了冬天农闲时节,刚好赶上烧制,等酒烧好了,年关也就临近了。
村里年逾古稀的王风有烧了一辈子酒,烧酒如同耕地劳作、生儿育女那样,与他的生命融为一体。如今,他的手艺虽然已经传承到了儿孙辈,但依旧热情不减,每年冬天烧酒的时节,他依然忙前忙后,乐此不疲。
用五谷做曲,用土做炉,用木生火,用冰冷却,这些取之于黄土地上的纯天然资源,成为他们烧酒的原始材料,古朴而厚重。
作为粮食的精华,姜家川大曲凝结了千百年来劳动人民的勤劳和智慧,在这里一代代传承,香醇丝毫不减。
时光去了,唯你还在。千百年来,有多少酒坊建了又塌,有多少庄稼汉走了又来。烧酒,正如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个性——男人的豪迈与勇敢,女子的贤淑与灵巧。
随着酿造工艺的不断进步与精湛,今天,市场上各大名酒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而姜家川人,远离尘嚣,守着这方寸之地,自己创造,自己满足,令人神往与感动。
在静谧的时光里,葫芦河水潺潺流淌,河岸上升起袅袅炊烟,牛羊在田间漫步,山川里弥漫着酒香。喝上那一口姜家川大曲,似乎才能品味到生命的真谛。
杀年猪 在陕北人的习俗里,过年杀猪是一项非常特别和隆重的仪式。
富县在地域上隶属于陕北,但富县的陕北人却指的是那些过去从延安北部及榆林移民到这里、如今依然操着纯正陕北口音的人。
在子午岭的大山沟壑里,居住着一群这样的人。从上世纪后期移居到这里以来,他们依旧保持着陕北人的传统,家家户户都有喂养年猪的习俗,少则一头,多则几头。猪都是用自家的粮食喂养的,大概喂养一年时间,到了年前宰杀掉,成为过年时餐桌上的主要菜品。
家住张家湾镇老集村的曹志前多年来从未中断过喂年猪,今年的这头猪体形硕大,大概能杀300斤肉,这让夫妇二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儿子今年刚刚结婚,娶了个南方媳妇。在儿子新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到来之际,他们家这头猪的意义非比往年。
杀年猪是为了吃猪肉,这是最初的目的。但宰杀一头猪有时需要五六个庄稼汉的力量,这就需要邀请一些帮忙的人,顺便再吃上一顿杀猪饭。久而久之,杀年猪的氛围就越来越浓厚了。
人多了,自然就热闹了。杀猪这天,除了邀请帮忙的人外,亲朋好友也都如约而至。男人们杀猪,女人们准备饭菜。
杀猪饭异常丰盛,很具陕北特色。除了要炖一锅当天现杀的猪肉外,腌辣子炒猪肉、酸白菜熬洋芋等都让人垂涎欲滴。饭菜上桌后,大家围在一起,吃饭、聊天,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男人们则少不了酒的助兴,相互碰杯,行酒令,随着大口的烈酒入肚,醉意也会涌上心头,气氛变得越来越浓烈。
一头猪从开始喂养到宰杀的这一年里,大概要消耗掉千余斤粮食,计算成本的话,则往往是一笔亏本生意。然而庄稼人对年猪的习惯和热情让他们无法去算计这笔账,对于他们来说,过年没有猪杀,仿佛缺失了什么。
在网络信息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人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感情越来越淡。在农村,除了婚丧嫁娶一些习俗外,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杀年猪,不止是一种年味,更是一种人情味。
蒸年馍 一场雪过后,安子头村的几个巧媳妇相约在腊月十三这天聚在一起蒸年馍,今年选在了张爱芹家。
儿时的一场高烧给张爱芹留下了病根,如今说话时仍稍显费力,但她却用一双巧手,雕琢出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忙碌要从前一天开始,大米和小米在文火的慢熬下逐渐浓稠至粥,晾凉后扣上风干晾晒的麸子,均匀搅拌,在时间和微生物的催化下,便成了年馍的“发酵剂”。
面粉发酵,温度至关重要,要把土炕的温度控制得不凉不热、恰到好处,经过一整夜的醒发,面盆里便飘出淡淡的麦香。
早饭过后,窑洞里热闹起来,媳妇们拉着家常,说笑着,夸赞着,手里的活计却一刻不停。
刀、剪、筷、梳,在面案上轮番上阵,揉、捻、捏、搓,在指尖上万般变幻,这些看似简单的手法,是她们从小就跟着母亲学习、积累了好几代的经验传承。
富县人过年,无论有多少酒肉菜肴,年馍永远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主食。年复一年,巧妇们练就了“一样面食百样吃”的技艺,年馍可以做出各种花样,也被叫作“花馍”。
在当地的习俗里,“人口鸡”必不可少,寓意“大吉大利”,家里几口人,便蒸几只鸡。兔馍、虎馍是孩子们的偏爱,寓意“玲珑可爱”“虎虎生威”。“两瓣馍”是塬上蒸得最多的花馍,因形状而寓意“笑口常开”。
蒸年馍是一项全家动员的“仪式”。丈夫的任务是烧火,拉柴、点火、添柴,他一丝都不敢马虎。
在富县人的记忆里,柴火饭更有“妈妈的味道”。炉灶里噼啪作响,揭开锅的一瞬,升腾的蒸汽里一股馍香扑鼻而来。
女儿在这场“仪式”里压轴出场,点红。轻轻一点,白上缀红,喜庆的颜色更符合中国人的审美。
这一天里蒸的几大锅年馍将被冷藏起来,在接下来的正月里,将陆续端上餐桌,见证着一家人的团圆和美。
赶年集 赶集,富县人叫作跟会。这一古老的民间风俗,也不知源于哪个年代、哪个时期,但如今依然盛行。
富县乡村的集市是繁华的,更是朴实的。
一条几百米长的街道,不知从何时成为集市,把方圆几十里的人聚拢在一起,越是接近年关,越发壮观、热闹。
“十七羊泉会,十八会羊泉,十九歇一天,二十撵吉现。”这个顺口溜在中指塬上代代传唱,是当地人关于年集的“共同记忆”。
浓郁的乡音伴随集市的开张而弥漫开来,川流不息的人们使这条道路霎时陷入拥挤,磕磕碰碰之中人们慢慢前移脚步,喧嚣而不慌乱,微笑而不默然。
大家伙儿见面热情地拉着家常,好久不见的老人双手紧握,东村的张婶询问西村的孙婆,女儿出嫁了没有,北村的王妈打听南村的李婶,儿子娶亲了没有,而男人们见面,谈得更多的是今年的收成……
每个人手中的大包小包都装了一些东西:一捆绿油油的大葱,一条活的鲫鱼,几副春联……买的东西有多有少,但乡里乡亲都在这条不长的街道上来回逛着,这种熙熙攘攘的热闹自然且纯真。
割肉、买菜、试衣、选画,小女孩馋糖、小男孩恋炮,婆婆买鞋、老头购帽,人们或手抓一把青菜砍着价,或起劲吆喝着卖鲜货,讲了价、付了钱,接着赶往下一个摊点。
时近中午,年集达到了高潮。小吃摊上,桌子一个挨一个,大勺小勺叮当作响,大块的凉粉软糯劲道,细长的饸饹酱香浓郁,喝一碗鲜辣热腾的羊肉汤,咬一口沾满白糖的油糕,满足和喜悦,正是这般滋味。
喜悦不止这些,劳作一年的乡亲们除了在张罗一个殷实富足的年,也对未来充满希冀。当三轮车堆满年货,当摩肩接踵的人群逐渐散去,热闹,在聚散间慢慢落幕;期盼,在满载而归中渐渐来临。
在那一条条狭长的街道上,浓郁的乡情就这样被真切地保存下来。浓浓的年味是一场场年集赶出来的,赶年集、跟年会,不再是买卖交易,更多的是记忆的追寻。正如在春运途中的人们,回家,是一场热烈的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