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延安插队,初来乍到时的好奇没几天就消失了,接着我们就要开始“过关”。在所有的“关”中,最难过的,就是生活关。
艰苦的生活
这里没有公路,没有电灯,与外界处于半隔绝状态。我们到知青点后,由于交通不便,再加上大雪封山,我们的行李无法及时运到,就只能用老乡送来的被褥御寒。结果我们个个儿都染上了虱子。
在这里,我认识了在北京没有见过的虱子、跳蚤和蝎子,并被蝎子蜇过,被蜇的滋味很不好受。虽然我们来时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到这里后,才知道这里的生活条件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艰苦。在这里,出门就爬山,饮水得到河里挑,吃粮得自己动手磨,晚上点的是煤油灯。由于队里只给了我们知青一盏煤油灯,不够用,于是我们学着老乡,用墨水瓶和空罐头瓶自己动手做了简易的煤油灯。每天晚上,我们就在昏暗的油灯下看书、写日记。煤油灯冒出的黑烟把我们的鼻孔都熏黑了,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清洗鼻孔。
到这里没多久,我就得了一种怪病。那就是一到晚上,身上就起几个米粒大小的疙瘩,特别痒。小疙瘩逐渐变大,成粉红色的硬块,接着全身都起了一片。痒得我无法入睡。可到第二天太阳出来后,身上那些小疙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公社卫生院一看,医生说是荨麻疹,得吃苯海拉明。但卫生院这种药用完了,只有到邮局给家里打电话,让家里赶快把药寄来。到邮局后却被告知,电话只通县城不通北京。无奈之下,只好给家里发电报,可等了20多天,才收到家里寄来的药。
寿峰公社所在地没有公路,交通十分不便。每个月,当地邮局的工作人员只到县城取一次北京寄来的包裹,而且是哪个生产队知青的包裹最多,就由哪个队派公差到县城拉包裹。要是头天到县城拉包裹,你的包裹第二天才到,对不起,你的包裹就只能再等一个月才能拿到。包裹到达之日也是公社最热闹的时候,公社邮局门口挤满了等待取包裹的知青。那时候,我们最盼望的就是家中的来信及寄来的包裹。
第一次揉面
刚到村里,队里派人给我们做饭。做了半个多月,我们就开始自己动手做饭。我在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饭、洗衣服都不会,担水、磨面听都没听过。来到这里,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有些事看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就不容易了。记得我第一次学做饭,早上因我起得早,同学叫我揉面、擀面条,我说我不会。同学说揉面简单,加面加水就行。你揉好面,我们起来擀面条。于是我就按同学的指导开始了我人生中第一次揉面。
揉面看似很简单,但做起来就不容易了。我一边加水一边加面,眼看着面盆里的面团越来越大,可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还是没有把面揉好。本来我们准备揉擀面条的面,准备早上吃,可由于我的经验不足,揉了一大盆面,于是就蒸成了馒头,我们十二个人吃了三天才吃完。
烧火
在村里,家家院子里都堆着一捆捆的干柴,我们住的院子里也堆着队里给我们准备好的干柴。干柴可是老乡们的生活支柱之一。其不仅可以用来做饭、烧炕,而且当家里需要用钱的时候,老乡们就把干柴背到公社食堂卖掉,换点钱,以解燃眉之急。
自从我们亲自烧火做饭起,就学着老乡,劈一些很容易点燃的细柴用来引火。生火的时候,我们就把柴架起来,把细柴放在下面,粗一点的柴放在上面,将纸点燃,放在细柴下面,柴就轻而易举点燃了。柴不能一次放多,要根据火候慢慢续。
看到自己生的火越烧越旺,我心中不由窃喜:烧火真简单,轻而易举就学会了。
可没想到连绵不断的小雨,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柴被雨水淋湿后,怎么也点不着。好不容易点着了,一股股的浓烟冒了出来,呛得我们直咳嗽,熏得我们眼睛都睁不开。不一会儿,火就灭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们12个人每人拿了一瓢面到老乡家换饭吃。
到了老乡家,我们看到老乡家火炉中的柴烧得正旺。
同样都是湿柴,老乡家下雨天为什么还照样能烧火做饭,而我们的柴就点不着呢?
在请教了老乡后才知道,平时老乡都给自家的灶台旁放一点干柴。下雨时,他们把湿柴拿进窑洞,放在灶台旁边;做饭时,借助烧火的热气把湿柴烘干备用,如此循环。再者,老乡家是用芝麻秆和棉花秆引火,一点就着,于是我们就和老乡要了些芝麻秆和棉花秆,按照老乡教的方法自己慢慢摸索。于是,我们雨天再也不用为点不着火吃不上饭而发愁了。
挑水
农忙开始了,我们12个人每天轮流留两人在家做饭。我和小窦一组。她很能干,烧火做饭她一人全包了,我只管挑水。
我刚开始挑空桶的时候,两只大水桶来回乱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更别说挑水了!队长就给我们换成了小桶。我们住在半山腰,从我们住的地方到河边只有一小段平路,剩下的就是爬坡了。我力气小,每次只能挑半桶水。每次挑水的时候,水桶在扁担两端乱晃,压得我连腰都直不起来。没办法,我就用双手抓紧水桶,摇摇晃晃地往回赶。等回到知青点,水也洒得没剩多少了,肩膀被磨得火辣辣的痛。后来挑水的时候,我就把准备好的毛巾垫在肩上,咬牙坚持着。终于,我从只能挑起半桶水慢慢变成挑一桶水,从小桶换成了大桶。
在延安插队期间,我们知青最怕的就是下雪天和下雨天了。因为下雪天和下雨天路滑,再加上我们穿的又都是塑料底的鞋,走路总摔跤,更别说挑水了。于是,我们就托放驴的老乡到河边放驴喝水时给我们带两桶水回来。老乡一天放两次驴,就能给我们捎回四桶水,我们12个人就靠这四桶水过一天。
后来,我到王河大队找同学玩,才知道他们用的水不是靠挑,而是用驴每天走二三里路到山下河边驮水。他们每次洗衣服,也要走二三里路,从山顶下到山下,来到河边才能洗。和他们比,我幸福多了。
磨面
刚来插队时,看到老乡赶着小毛驴磨面。由于这情景在北京是看不到的,所以感觉很稀奇挺好玩。可轮到自己动手磨面了,才知道磨面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如果准备第二天去磨面,那就要事先把麦子用水泡好,第二天得早早起来,套好毛驴,给毛驴戴上眼罩,把麦子放在磨上,让麦子顺着磨孔流入石磨中。然后赶着毛驴围着磨盘转,看着碾碎的麦粒像雪片般从磨盘缝隙流出后,就赶快用箩子筛面。一边筛面,一边把用水泡好的麦子往磨孔里推。这时就没有时间管毛驴了。毛驴也会偷懒,磨着磨着就停下来,要是不赶就不走了。于是我只得不停地赶着毛驴。
磨面不是一次就能磨成的,第一道面粗,第二道面白。越往后磨面越黑,到最后磨不出面了,就剩麦麸了。这时候,我们把毛驴卸套,还给饲养员,同时把磨剩的麦麸也给了饲养员,让其用来喂驴,当作毛驴的工钱。面磨好了,自己也快成“面人儿”了,嗓子也喊哑了,腰酸背痛。
真是馒头好吃,面难磨。
吃菜
刚到陕北时,老乡给我们知青送来他们自己腌的咸菜。我们看到咸菜上面有白醭,就把咸菜偷偷地倒了。没过多久,我们把队里给我们备的白菜和萝卜都吃完了,买不到菜,就又开始张口向老乡要咸菜了。我们今天和这家要一碗咸菜,明天向那一家讨一碗咸菜,要不就拿扎辫子的皮筋和老乡家的女娃换咸菜。这时,我们也不管咸菜上有没有白醭了,只要有菜吃就行了。
同时,我们也给家里写信,让家里给我们寄咸菜干。可总向家里和老乡要菜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就学着当地老乡的样子,用辣椒面拌饭吃。我的胃也是那时候吃坏的。吃辣椒面拌饭时间长了胃不舒服,我们就改吃花椒面拌饭或酱油膏拌饭,一直吃到新鲜蔬菜下来。
插队期间,我们很少能吃到肉。按这里的习俗,每个月都过一个节。只有在过节的时候,队里才杀羊分给各户。可惜我不吃羊肉,只吃猪肉。但在这里,只有过春节时才能吃到猪肉。
队里给我们知青分了块自留地,叫我们自己种菜自给自足。我们就学着老乡的样子,种了些豆角、黄瓜、西红柿、胡萝卜、玉米等。种的蔬菜熟了,由于买不到油,我们就把小青西红柿、小白菜、萝卜等切碎,用盐拌着吃。秋天,我们就把白菜、胡萝卜腌起来,留着冬天缺菜时吃。
小狗阿米尔
我们住在老乡家的窑洞里,冬暖夏凉。窑洞一进门就是炕,炕头盘着的灶和炕是相通的。天冷时,烧火做饭顺带也就把炕烧热了。窑洞外也有个灶,是夏天做饭用的。老乡家的猪总是用嘴拱我们窑洞外的灶上的锅。我们嫌猪脏,于是,我们就养了只小狗用以驱赶前来拱锅的猪。我们给小狗起名为阿米尔。阿米尔是只很可爱的小白狗,每当我们吃饭的时候,就把玉米面发糕扔得远远的,叫阿米尔去叼,以此来训练它;当我们出门干活时,就让阿米尔留下来看家,为我们驱赶猪。阿米尔给我们的插队生活带来无穷乐趣。
学纺线
陕北的妇女是勤劳的,她们用自己种的棉花纺线织布,我们知青没事就到老乡家学纺线。纺线时,我们先把棉絮搓成拇指粗的棉絮条,再用左手捏住棉絮条前端的线头,右手摇动纺轮的手柄,再让拿棉絮条的左手顺着旋转的锭子顺势向后扬起,就纺出了细细的棉线。然后再将纺好的棉线缠绕在锭子上。
纺线的活看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可并不容易。刚开始学纺线时,真是手忙脚乱,顾得上拉线却顾不上摇纺车。要不就是拽不出线来,纺出的线粗细不均匀。慢慢地,我学会了纺线,学会了做针线活,也学会了拆洗棉衣。在老乡的指导下,我还给自己做了一双鞋。
四季生活
渐渐地,我们习惯了农村一天两顿稀饭,玉米面发糕就咸菜、辣椒粉和花椒粉的生活。农村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也有城市里没有的东西。这里吃的是新粮食,不像在北京吃的都是陈粮。随着季节的变化,这里还能吃到北京吃不到的东西。春天到了,草木都长出了嫩芽。我们利用劳动间隙的休息时间,跟老乡学着挖地边的野菜、野蒜吃,摘嫩苜蓿叶及嫩花椒叶吃。夏季水果成熟,队里按人头给社员分杏,我们人多当然分的也多。老乡告诉我们杏不能多吃,吃多了伤身鼻流血,并说了句顺口溜:“杏伤人,桃饱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桃子熟了,队里给我们分了好几筐。这么多的桃子怎么吃?敞开吃也吃不完。老乡就教我们把桃子蒸熟了当饭吃。蒸熟的桃子吃起来别有风味。瓜熟了,我们就带着小狗阿米尔到瓜地挑瓜。狗的鼻子很灵,阿米尔挑的瓜个个儿都是熟的。玉米熟了,我们把玉米埋在灶台里,用烧火的余炭烤玉米吃。烤玉米在北京是吃不到的。核桃熟了,我们把核桃仁捣碎,蒸发糕时一层玉米面一层核桃仁。玉米面是黄的,核桃仁是白的,不但好看,而且吃起来很香。秋天到了,柿子熟了,看着红彤彤的柿子,我们摘下来就吃,结果涩得嘴都张不开了。老乡告诉我们树上摘的柿子是涩的,不能吃,要利用做完饭灶头的余火,把柿子放在余火上边的锅里,给锅里倒上没过柿子的水,再往水里撒上些炉灰,将柿子泡一晚上就不涩了。我们按照老乡教的办法去做,第二天,柿子吃起来又脆又甜。萝卜熟了,我们跟老乡学着腌咸菜。把萝卜放在缸里,倒上水和一点盐,用石头压好即可,开春就不愁没菜吃了。
遇到下雨天不能出工,我们就吹口琴、唱歌、看书或到老乡家纺线,学做针线活。有时爬到山顶眺望远方,望着起伏的大山高声呼喊:“我来了”,山谷也发出“来了”“来了”的阵阵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