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地方叫武家塬。据老一辈人说,很久以前,村里的人都有习武的习惯,所以才叫“武家塬”,但这无法考证。不过,武家塬是一个在塬上的村庄,这倒是不争的事实。一进村,土路两边各住着一家人,都养着一条土狗。一有动静,它们就不约而同地叫起来,像是在向全村人发出信号:“全村人注意了,有外人‘侵入’。”
进了村子,如果从高处俯瞰,只见一座高原凸出,周边沟壑纵横,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一缕缕农家青烟缓缓升起。远眺东方,山峦起伏,一直绵延到天际。蔚蓝的天空就像一张大锅盖罩在塬上,感觉站在远处的山头上——“手可摘星辰”。村里还有一片杂果林,里边有枣树、苹果树、桃树、杏树、梨树……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百花齐放,五颜六色,蜂声阵阵,花香飘满村。
站得高,望得远。站在塬上,可以了解到村民们的一举一动。谁家什么时候出山劳作,谁家什么时候干活回来,谁家老母猪下崽了,谁家母鸡下蛋了,谁家牛脱缰跑了,谁家开始吃饭了……有时候感觉在塬上一天就能够看透靠天吃饭的陕北人的一生。
每个村子都有一个议事的场所,我们村自然也不例外。谁家子女考上好大学了,谁家儿子找了个好婆姨,谁家女儿结了个好亲家,老八家的儿子吃上公家饭了,老五家和老六家因为母鸡下蛋下错窝而闹矛盾了……只要今天发生的事情,一经大家在“议事”之地七嘴八舌地“交流”,不出第二天,就能传遍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议事”之地,其实是大家交流情感的平台。每逢炎热的夏季,太阳落山后,大家都从地里干活回来。趁着塬高风大,借着乘凉的工夫,交换着自己知道的信息。说到高兴处,还会引得大家一阵欢笑。
站在塬上,顺着右手方向望去,一个“凹”字形的圪崂里有几孔窑洞,那是我们这代人求学的地方——学校。学校有两孔石窑洞,一孔是教室,从学前班到四年级共五个年级,大约三十个学生都挤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全校只有一个老师,常常是一个年级上课,其他年级的学生上自习。窑洞最里面有一个大黑板,这一般是三四年级上课用的。靠近门口有一个小一点的黑板,基本是学前班、一二年级上课用。另外一孔窑洞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属于宿办合一。学校院子里有一棵槐树,四周都是土墙,只有装铁大门的门墩是石头垒起来的。
农村校园里的课外活动是丰富多彩的,最好玩的要数陕北特有的课外活动——“挤暖暖”。由于陕北的冬天干冷,再加上学校地势低,冬天基本上照不到太阳,虽然我们都穿着笨拙的“妈妈牌”棉衣棉裤,但还是感觉很冷。于是乎,每到课间十分钟,我们就叫上几个穿开裆裤时就要好的铁杆兄弟姐妹,靠墙根排成一排,也顾不得土墙上的土灰,站在两头的同学用吃奶的劲儿往中间挤,中间的同学被挤得直叫唤,有的甚至被挤出了眼泪。扛不住的,直接跑出来,再从两头开始挤。几番下来,大家都出了汗。此时,全身都被挤得暖烘烘的。
塬的左边是一道陡坡,就像脊梁一样;左右两边零星分布着一些农家院落。我们家的窑洞也坐落在这里。
我们家一共有四孔窑洞,其中两孔是土窑洞、两孔是石窑洞。
听母亲说,那时候,由于没有多余的窑洞,父亲就决定在爷爷家的窑洞旁并排打一孔窑洞出来。
当时,父母白天忙于干农活,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刨。每天下午,父母从地里干活回家后,赶紧吃口饭。吃完了饭后,休息一阵子,父亲就提着马灯,拿着镢头,劳作起来。而母亲也不闲着。收拾完碗筷后,提着爷爷编制的箩筐,猫着腰,用小铁锹把父亲刨出的土装进筐子里,然后再吃力地用担子担出去倒掉。
那些日子里,每当夜深人静,那微弱的灯光下就会出现两个劳动的身影。他们手中的镢头一上一下,演奏着幸福的音符。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父亲和母亲就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刨出了自己幸福的小窝。
顺着我们家硷畔的土路一直往下走,就是我们取水的地方。塬上人吃水很困难,每天早上,东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父亲就起床,套好装有铁桶的骡子车,拉着水桶去沟里取水。取一次水大约要用一个小时,但够我们一家人用四五天。
可如今,我们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户户都有了致富产业,通村道路也变成了水泥路,昔日在村里生活的种种艰辛,也永远留在了记忆中。